隻是刮風下雨,要是都能按着人所預測的來,就無所謂料想不到了。
若是遇到的問題,都能按着準備好的一步步來,也就沒有出其不意這一說了。
這不,水家開過家庭會議不過兩天,洪衍武才剛把打聽羅家的根底托付給楊衛帆。
3月27日周日這天,羅家那兩個女人就來了個突然襲擊,反倒先一步坐着紅旗車找到福儒裏觀音院來了。
而這次她們居然還從派出所裏“抓”了張寶成當聽差使喚。
這是既有讓管片兒民警爲他們引路上門的意思,也有讓其從旁輔助勸說的用意。
更是不免有她們故意炫耀身份和特權,借此好顯示出羅家的能力之大,她們又是多麽的勢在必得,來勢洶洶。
但不幸中的萬幸是,偏偏這天洪衍武和陳力泉臨去“張大勺”家之前,陳家的水管突然爆了。
爲了這個,洪衍武就讓陳力泉騎車先去給老爺子買吃食去,他自己留在家裏負責修理水管,打算随後再追去。
這樣他就恰逢其時趕上了水家接待這兩位不速之客。
也正是因爲有他在臨場給鎮着,才算讓水家人沒亂了陣腳。
否則的話,隻憑兩個女人擺出的局面架勢,張寶成苦笑連連的神情,和出于自身的慌張和舉着無措,就已經幾乎注定水家人面對權勢的威懾,會潰不成軍了。
“感謝你們一家人多年來對曉影的關照。将來曉影長大後,我們一定讓她記住這一切。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在經濟上盡量給與補償,表示我們的歉意。兩倍,三倍都是可以的。你們看看,是不是算一下這些年的撫養費啊?”
談判的現場,是羅陽那個“小媽”先開的口。
這豪邁的口氣立刻就讓水家人大吃了一驚。
隻是這話裏卻也暗藏着埋伏呢,她這是要先把交涉方向給定下來,在用利誘帶節奏呢,官場的慣技。
而羅陽那個“表妹”呢,眼瞅着水家人一時愣住了,更是按照套路,配合默契地随杆兒上。
“哎,你們可不要客氣。沒關系,除了經濟方面,有什麽其他要求也可以提,我們都會盡量幫忙。比如說工作調整啦,又或者搬進單元房,怎麽樣?盡可暢所欲言。”
還真甭說,她們下的餌還真誘人。
除了水清和帶着水曉影躲到隔壁鄰家的水漣,無論是水庚生、水嬸兒,還是水瀾都不免唯唯諾諾,心神恍惚。
沒辦法,這就小老百姓的局限性。
面對生活裏自己難以克服的難題可以被輕易解決的機會,大部分人都無法保持鎮定。
隻是洪衍武可不吃套路,立馬橫插了一杠子,讓對方的誘導功敗垂成。
“不管水家人有沒有困難,缺不缺錢。當初他們領養孩子的時候,可根本就沒想到有今天。你們就是給多少補償,也彌補不了他們一家人在感情上的痛苦。所以怎麽補償,還是稍後再談吧。倒是有些更重要的事兒,孩子的養母認爲有必要先交涉清楚,再決定孩子是否交還給你們。”
好,這番話真到位。
既捧了水家人,又不動聲色地讓水清得到了主動權,她不由對洪衍武發出了感激的目光。
而羅陽“表妹”看到本來已經張口欲言的水家人,差不多都因爲這番話冷靜了下來,卻不高興了。
眉毛一挑,就當場責問起洪衍武來。
“你誰呀?聽你這話,你也不是這家人呀。那你在這兒幹嘛?”
跟着她一指張寶成,“那個那個誰,這無關人等,還不肅清出去啊……”
而就在張寶成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的尴尬之中。
洪衍武卻鎮定自若的回答。
“我?我不是無關人等,我是他們鄰居,這家的事兒我都清楚。而我之所以能在這屋裏,是孩子養母把我請來的。所以既然你們談的話題有點走偏,我當然得提醒幾句。這沒毛病啊?”
水清馬上出言附和。
“對,是我請他來幫我們拿主意的。何況曉影打小也沒少吃人家和人家的,從幼兒園回家還是他天天送呢。對于孩子的事兒,他當然有權力在這兒說話。”
這樣對方就沒了詞,不得不露出悻悻然的樣子,暫時隐忍了。
張寶成呢,也總算順帶着松了口氣。
隻是他們誰都沒想到,随後的争論焦點卻更不可調和。
因爲水清要和孩子生父、爺爺見面,并要他們對撫養孩子做出一系列的承諾和書面保證的條件,是這倆娘們絕對無法接受的。
這樣雙方就開始了推磨似的言辭交鋒。
羅陽的“小媽”喜歡用大道理壓人。
她聲稱羅陽父子的工作很忙,顧不到這件事才委托給她們來辦的。如有必要,她們可以交給水清羅家父子的親筆委托書。可真要打擾了父子倆的工作,那是人民群衆的損失。
而羅陽的“表妹”則拿血緣關系說事。
聲稱孩子是羅家的親生骨肉,難道他們還會對孩子不好?國人的老話,血濃于水啊,肯定是比水家對孩子還要好。又有什麽不放心的?
就連張寶成這次也躲不了,迫于“狗腿子”的身份,不得不爲羅家說話,勸水清回心轉意。
可偏偏水清還認準了死理,非堅持如此不可,心意一點不帶動搖的。
結果說得口幹舌燥之後,羅家兩個女人見實在不成,又改了路數,換成威逼了。
羅陽“小媽”開始提醒水清要爲她的前程考慮。
那意思是别撕破臉,否則就會對她的工作和組織關系不利。
羅陽的“表妹”則面露輕蔑出言譏諷。
說千萬别貪便宜沒夠,想着用要挾坐地起價,否則就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一下弄得張寶成愈加尴尬,再沒法從中摻和了,隻能乖乖站邊上去了。
而就在水清被堵得啞口無言,水家老兩口聽得面色大變,既生氣,又擔心的時候。
還是洪衍武,來爲水清“拔闖”了。
“你們這樣就過分了,我聽着都來氣。首先這就不是錢的事兒。水家要圖這點好處,當初就不會在那麽困難的情況下,把孩子留下來。孩子養母現在跟你們談的也不是補償問題,是如何保障孩子回羅家之後,還能得到足夠關愛的問題。你們這麽說,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其次,你們也别老拿孩子爺爺、爸爸工作忙,脫不開身說事,也别一口一個骨肉至親怎麽怎麽樣。因爲一個人要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在心上?又怎麽能指望他把公事放在心上?何況工作是做不完的,我就不信,他們連抽出一點時間和孩子的養母見面都做不到?”
“當然,或許孩子的爺爺、爸爸,真是以公爲重,不存私念的聖人,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可要是這樣,孩子就更不能給你們了。因爲跟着這樣的聖人,孩子就得受罪啊?還不如留在水家,這麽過平凡的日子呢。”
“咱們不妨明說了吧,曉影這孩子打一落生就少人疼。聽說孩子的親媽是在破土炕上生下了她,瘦成了一把骨頭,連口奶都沒得喂她。而且是臨死前跪在床前,磕着頭把這孩子托付給水清的。骨肉至親要真管用,這孩子也不至于那麽可憐啊。”
“所以說,爲了孩子今後的生活着想,孩子養母現在提出的要求完全是合情合理的。她必須得對這份承諾和孩子的未來負責。就沖這麽多年羅家把孩子丢下不聞不問,她要求見見孩子的爺爺、爸爸,把孩子的事兒給當面交代清楚了,過分嗎?就連撿個錢包還得防備别人冒領呢,就别說一個活生生的孩子了,這道理沒錯吧……”
洪衍武說的在理兒,可架不住有人聽着刺心,有人不講理啊。
羅陽的“表妹”立刻炸毛了。
“哎,你這人,又不關你的事?我們是跟水家商量呢,你别老越俎代庖、指手畫腳的行不行?我跟你說,我們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羅陽的“小媽”也裝腔作勢。
“你這個同志不知好歹啊。領導是你能冷嘲熱諷的嗎?我提醒你,民警同志可就在這裏呢,你要對你的言行負責任。再這麽胡說八道的,我們可要追究你的法律責任。”
到此地步,張寶成也不由一聲呵斥。
“小武,你注意點你的措辭。不該說的話别說,你怎麽淨添亂哪!忘了春節時候,我提醒你的話了?老老實實的,就幹你自己該幹的事兒,聽見沒有!”
别看張寶成橫眉立目吼着,可洪衍武卻心知肚明這是好意,因爲這小子一直在給他打着眼色。根本就是怕他沒必要的被牽連進來。
春節時候喝酒,這小子還和邢正義、趙振民一起着重提醒他,今年治安情形嚴峻,千萬别惹事呢。
可問題是,這種墾節的檔口根本不能退,幾句話就能決定水曉影的未來。
就憑水清可憐巴巴、無比信任的眼神,他一個大老爺們,又哪兒能忍心抽身事外,袖手旁觀啊?
于是他就跟沒看見似的,硬生生頂了過去。
“我不過就說了幾句公道話而已。你們犯不着這麽上綱上線,大動肝火的。現在也不是‘運動’時候了,随便扣我個帽子,我就得倒黴啊。我說什麽了?不過是怕領導疏忽大意,舉措失當,讓人誤會仗勢欺人,以權謀私。我才是真心爲領導考慮啊。這要真傳出去羅家爲了搶孩子,故意爲難孩子養母一家的流言蜚語,那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