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傻的還得數他的母親,居然也支持兒子這樣做。
這母子倆的表态可真是讓劉家人無話可說。
但無論再怎麽樣,他們也不能不佩服。
因爲誰都清楚,對于國家而言,對于社會而言,對于老百姓來說,這樣的傻子多一點,恐怕才是最有益的。
隻是讓人頗爲無可奈何的是,現實卻是極爲有限的優勢資源往往隻被一些“會算計”的“聰明人”占有。
像邢正義這樣的人,哪怕今後勞苦功高,也恐怕難以得到應有的回報。
而反過來更具諷刺意味的是,往往那些出盡風頭,享受了太多福利的“聰明人”,卻從來不懂得爲此感激祖國,珍惜機會。
越是輕易的得到,他們越會認爲一切都是自己的應得。
甚至還會埋怨生活給予的太晚了,給的太少了。
比如說,在遙遠的法國巴黎,來自國内的首批“天之驕子”們,在自發性的聚在一起過除夕的這一晚。
明明是應該是“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時刻,卻被某些人給變成了“自己擠兌自己”大放厥詞的場合。
當時在身臨其境的人眼中,聚會場景是這樣的。
屋子裏煙氣綽綽的,“卡地亞”、“元帥”、“聖羅蘭”這些法國牌子的煙霧融爲一體,青虛虛地貼着天花闆,雲一樣浮着,空氣濃稠得幾乎可以攪拌,難受得透不過氣來。
可屋裏的那些人呢,還在衆星捧月的圍着大沙發中間的一個女人興高采烈地說笑,仿佛嗅覺早已麻木了似的。
而作爲焦點,這個女人的模樣确實很漂亮,隻可惜太做作了點。
她非得學着法國人的樣子披着一個大披肩,而且右手托着酒杯,左手又學着“赫本”在《蒂凡尼早餐》裏的樣子夾着一根女士香煙。
最讓人難以想象的是,在這種派頭下,她高談闊論的聲音和動作是那麽張揚,内容也很有點“語不驚人死不休”。
“……巴黎之美是沒法形容的。我這人說話一向反對誇張,過去對此不是太相信的。但現在真正來了,才知道此言一點不虛。”
“沒法兒形容,我沒覺得呀,也就那麽回事吧。至于嗎?”有人質疑了。
但女人仍舊言之鑿鑿。
“怎麽不至于?我看是你缺乏觀察力。不說别的,我來的時候正趕上去年的聖誕節,街道都裝點起來了。聖誕之夜,整個巴黎豪華得就像人間天堂一樣,這是花園城市,有名的。”
這番話讓對方折服了。
“對,你說的這個倒是,我也同樣很震撼。咱們國内的人如果不身臨其境,是怎麽也不可能想象出來的。”
這下女人得意了,“你可别提國内,那怎麽比啊?就拿京城來說,這麽多年才建了幾棟新樓啊?除了故宮,不就一條長安街還有點模樣嗎?你們想想看,咱們出來的時候,從飛機上往下看,京城是什麽樣?那簡直就像一大片灰色的土坷垃平攤在地上。灰房頂,灰馬路,街上又有幾輛汽車?可這還算好的呢,畢竟是首都,其他的地方更是破破爛爛的。”
這番話不禁又引起了幾聲共鳴,不過也仍然人忍不住爲此辯解。
“話也不能這麽說,難道這不是那特殊時期人爲原因造成的麽?”
女人卻鼻子一哼,輕蔑地說,“怎麽老提這個啊,那事兒都過去多久了?我就不服這個說法。想想看,難道垃圾随手扔,随地吐痰,牆角小便,買東西加塞,也是‘四個人’的錯?這不是從解放前,我們就屢禁不止的頑症嗎?”
有人猶豫了。
“那……那你說,這到底是因爲什麽?”
女人的聲音一下就拔高了不少,用不滿的态度諷刺道。
“因爲什麽?因爲咱們自己的國民素質差!因爲華人的劣根性!哼,你們瞧外國人,蓋的高樓大廈無數,質量還頂好,咱們呢?不說蓋大樓了,就連一條地下管道,也能修個倆三月。我們‘總政大院’就是,從十月開始到我出國前才修好,害得我足有天天回家都得跳溝,晚上溝邊還支個二百瓦的大燈泡,照得你一宿睡不着覺。這要是在老百姓的小巷裏,堆三年也是它。切,越窮越懶,沒治!”
“過去,咱們知道的太少了,就拿我說吧,我小時候可是個好學生,還是紅領巾大隊長呢。可我原來以爲隻有咱們有拖拉機,才有那霓虹燈,隻有我們共和國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世界上有三分之二的受苦人還在水深火熱之中,我真的相信這一套。沒想到現在才發現,人家比咱們富多了!人家的素質也比咱們高多了!”
這些話因爲說的太尖刻,好些人都覺得不免有點過了。
有的人就又說,“你也不要這麽絕對,這可就容易片面了。咱們是社會主義,這裏畢竟是純粹的資本主義嘛。何況咱們剛剛改革開放,人家發展多少年了?要追上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
沒想到那女的卻全不報希望的搖搖頭。
“追上?我看是沒可能的。因爲實事求是的說,咱們跟人家外國在思想意識上就是天差地别的。你就說調動工作這件事,要是在國外,有什麽本事做什麽差事,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可咱們國家,哼,事兒多了,什麽工轉幹啦,什麽跨行業啦,什麽調戶口啦,什麽名額分配啦,想要幹成點兒事真是難透了。”
而這一下正中要害,她居然赢得了忠實的簇擁。
一對大概是來法國學聲樂的男女同學開始附和。
女同學說,“沒錯。國外就是憑本事吃飯的,有嗓子,就有安身立命的資本,到哪裏都不愁吃飯的,你能唱出錢來,唱出一切來。你們看我們倆,國内最好的音樂學府畢業,可偏偏要去的國家劇院沒有分到進員的指标,我就是比郭蘭英唱得好,沒門路照樣進不了歌劇院。得虧我最後求爺爺告奶奶的辦出來了,要不然在國内非蹉跎到老不可。”
“就是,真他媽沒治,什麽戶口啊指标啊,就咱們國家這一套羅唆!”
男的也做出一個惋惜的表情,呷了口酒。
“再說了,咱們國家也不懂藝術。瞧瞧咱們的文藝主體形式都是什麽?就那些傳統戲曲,什麽玩意。不說别人,連常香玉這樣的名家也不例外。發音特别不科學,靠喊,年輕時還能憑口底氣,一上五十歲,高音就沒了。而西洋唱法就優越得多,我們學校一個教授,六十歲的老太太了,照樣唱出小姑娘水靈聲兒來。”
女同學馬上接過話來又大發感慨。
“對對對,還有那些政治題材的歌曲,一點沒有美感,天天就講究什麽教育意義,完全失去了音樂的本質嘛……”
沒想到她正要說喋喋不休下去的時候,她身邊男的揪了她一把,開始給她打眼色。
她這才發現周圍情況不對,分明冷了場,而坐在大家中心的披肩女人臉色也不好看了。
一下子想起犯了什麽忌諱,冒着冷汗,趕緊改口。
“不過……不過什麽事也不是絕對的。反正國内至少楊衛帆的歌是相當有水平的,大家公認可比那些院校裏什麽知名教授強多了。唱一首紅一首,要是他也能出國深造,那咱們國家或許就能有一位世界級的音樂大師了。曼娜,你也不勸勸他,應該讓他跟你一起出來嘛……”
這馬屁果然有效。
那披肩女人果然顔色緩和了。
“嗨,他的束縛太多。有單位,有軍職,何況咱們國内的文藝被把持的太死了,上頭有那些死腦筋的馬列主義老頭老太太管着,他怎麽都動不了……”
得,這一下又撓到了癢癢處。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附和,氣氛徹底熱鬧起來了。
“可不嘛,我爸爸就這樣兒,老頭兒們對現在的年輕人總是理解不了,動不動就拿舊社會比。說什麽死了多少人才打出社會主義,當初當初有多苦,有多難!老正統一個。”
“我爸也一樣,什麽都要管,在家裏連跳跳舞也要幹涉,一張口就是‘你要跳着迪斯科走到共産主義去嗎?’還說留長頭發、留胡子影響不好。美國人日本人全留長頭發,不也搞得挺富嗎?咱們倒是社會主義,可搞了幾十年還那麽窮。”
“對對對,那幫老人家全是故步自封、頑固透頂的腦子。像我出國前,我爸媽就總囑咐我,别學這個,别學那個,要保持華夏傳統,國人本色。真要本色,我老老實實在家待着不就行了嗎?到這兒來幹什麽呀?我不明白,這麽自相矛盾的話他們也能說得出來?”
“哈哈哈”一張張笑眼迷離的的臉集體爆發出一場哄笑。
可就在大家最高興的時候,“砰”的一聲房門重重砸上的聲音,又把全屋裏的人都吓了一跳。
但屋裏的人跟本沒看見是誰幹的,也隻聽見兩個人“咯咯”的腳步在走廊穿過,逐漸遠去了。
于是便隻能亂糟糟發出抱怨與喝罵。
“這他媽誰啊?”
“有病啊!”
“真沒素質!”
與之相對的,很快大街上也有一個人開始破口大罵。
“他媽的!你瞧剛才那幫人的樣子,真是恨他們自己沒把胎投到法國去。我們國家是窮,是落後,可國家的昨天是什麽樣兒?他們一概不管,那麽挖苦,那麽鄙薄,沒經曆過去艱難的歲月,他們又有什麽資格評論我們的國家的現在?”
同伴則繼續相勸。
“嗨,哪兒學的那麽左呀?要不說你是學工科的嘛,一分一毫太計較。得了得了,其實不就是說說嘛,也沒别的,本來國家有些地方就是沒搞好嘛,還不讓說了?那言論自由怎麽體現?”
“言論是應該自由,可不應該不負責任地亂罵一氣。”
“哎,不滿意才能求改變嘛……”
“呸,這是多麽荒唐的借口。你想想,挑錯誰不會?可沒幹活,隻會挑錯的人那叫什麽?這叫站着說話不腰疼。真要都是這樣隻會不滿東挑西揀的人,我們的國家才完了。他們不幹還嘲笑努力的人,爲國家做過貢獻的人,那是真正的蛀蟲。真要是這種社會風氣盛行,那還有誰肯幹實事?何況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你再瞧他們剛才的口氣,對自己的國家哪兒有一點感情?哪兒有一點兒責任心?好歹是生你、養你、教育你的祖國啊。是,我們過去一味把資本主義國家說成是苦難深淵,太絕對,太簡單,不夠實事求是,可現在也不能又說成是人間天堂啊?這就是把又偏面信息誤當成見識了,荒謬!要在國内,我非……”
“唉呀,在國内也沒事。人家都是家裏有背景的。剛才你聽見沒有?告訴你,那個風頭最足的女的就是楊衛帆的老婆。這你沒想到吧?其實你别不高興。因爲正是有她這樣的人在,官面才會出錢組織了這次聚會。要我說,你這人就是太較真。官面的人都不計較,哄着他們。你理他們幹嘛,這下好,沒等開吃呢咱就走了,這可是除夕夜啊,就是舍得花錢,咱哪兒找餃子去……”
“楊……楊衛帆的老婆?你說的是真的?像這樣的人也……”
這下破口大罵的人沒話了,他隻覺心裏異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