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無論怎麽樣, 1983年2月13日,農曆癸亥春節已經遙遙在望,年是肯定要先過的。
而說到1983年的年貨,今年自然又比去年豐富了不老少。
這個春節,京城居民每人除了照例可以購買江米一斤,花生油四兩,魚兩斤,富強粉三斤。
在敞開供應的東西裏,除了豬肉以外,又多了雞蛋和粳米。
蔬菜方面呢,由于京城的蔬菜種植面積已經擴充到了1.9萬公頃,外埠菜也大量供應京城。
所以這一年的冬天,京城的大白菜不但供應充足,細菜也增多了。
像冬筍、荸荠、韭黃這些過去價高難得的東西,普通百姓也吃得起了。
水果方面也和蔬菜差不多,由于本年度京郊蘋果面積達17.2萬畝,這一年春節前,已經成爲橘子、蘋果、山楂、柿子交相輝映的局面。
人們不僅有了價廉物美的水果解饞膩,也脫離了品種單調的困局。
小食品方面呢,盡管瓜子花生的限購沒有改變。可許多風味食品卻得到了恢複。
比如話梅、山楂、“信遠齋”的蜜餞和“通三益”的秋梨膏等。
至于具體到洪家又是個什麽樣,隻需看看2月5日,他們家裏是怎麽過的小年兒就知道了。
這一天按老令兒講,是祭竈的日子。民諺有雲,臘月二十三,糖瓜沾。
所以這天下班,洪衍争爲了應節,特意買了一兜子的“關東糖”帶回來了。
等停好自行車,進了父母堂屋,一眼瞅見兒子洪鈞和洪镒都守着電視前頭,他興沖沖就拿着糖兜子過去了。
可沒想到這倆兒子誰都對糖沒興趣,扭頭叫了一聲“爸”,就全都又回過頭去,一個勁死盯着屏幕上的《森林大帝》。
這一下弄得洪衍争好不掃興,不免有點光火了。
“嘿,這日本動畫片就這麽好看?爸給你們買糖了!吃不吃?嗨,不理我?……不理我,給你們關了啊……”
而就這時候,徐曼麗從廚房端着醋溜白菜和紅燒肉進來了,見着趕緊阻止。
“哎呦,這都放寒假了,洪鈞又考了全班第三名。你跟孩子鬧什麽啊。就讓他們看吧!”
洪衍争不免有點悻悻然。
“你不知道,我是說這倆孩子怎麽連關東糖都不吃了?你瞧,專門給他倆買的,可他們連看都不看一眼。我小時候,爲過瘾可就專等這天呢。”
沒想到徐曼麗反倒笑話上了。
“你買它幹嘛,那玩意太粘牙,有什麽吃頭?你過去愛吃,那是沒好的,現在什麽糖沒有?告訴你吧,老三和泉子中午剛帶回來五斤巧克力、五斤‘大白兔’,這倆孩子一下午早吃得夠不夠了,還能稀罕你這糙東西?”
“好嘛,敢情是這老三,這不把我兒子都慣壞了?”
洪衍争這才找着原因,嘴裏抱怨着,很不高興轉身去臉盆倒水洗手了。
可正洗着半截兒呢,他想起另一事兒來了,見媳婦兒要出去,又趕緊叫住。
“哎,你先等等,别忙走。我們同事都說,1月20号這化纖品一降價,棉織品一漲價,這商店裏的紡織布匹櫃台那都快槍瘋了。我琢磨着明天不就休息了嗎?咱倆要不要也去百貨大樓也買點回來。給全家老少都做身新衣服。别回頭都賣光了,咱不虧了?”
沒想到這話又遭緻了反對。
“别别别,老三不是已經提前囑咐了嗎,說不讓家裏買化纖品,讓大家今後就穿純棉純毛的。還說今年也給人家蘇家添麻煩了,過兩天就去商場買成衣。這事爸媽早就點頭了。你當時也在啊,這怎麽忘了?”
洪衍争卻一撇嘴。
“嗨,你聽他的呢。我可沒忘,隻是現在我越琢磨越不對勁。那滌卡一向可比棉布貴。現在好不容易掉過來了,咱們幹嘛不買便宜的,反倒去買貴的,傻不傻?”
沒想到正說到這兒的時候,洪衍茹也端着一盤菜進屋了。
這個未來的服裝設計師聽見後,不禁笑着搖搖頭,一邊擺桌子,一邊給洪衍争解釋。
“大哥,您這就不懂了,過去咱們服裝面料工業水平和生産能力低,所以這滌卡、的确良啊,它就貴。其實這些都是化學産品,不什麽值錢。可是棉花不一樣啊。它是棉花紡的,産量有限,又舒服又透氣。所以啊,它就應該提價。我覺得挺合理。瞧,我這褲子就是純棉的。”
可洪衍茹這麽一顯擺,反倒讓洪衍争更吃味了。
“哼,你這褲子,又是老三給你的吧?”
“嗯,三哥昨天給我的,說這是花城現在最流行的,叫蘿蔔褲。”
“行了吧,别美了你。你怎麽不長記性啊?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
“知道知道,不許再穿奇裝異服,招來不三不四的人。可這褲子不緊啊,上面多寬松啊。其實我現在挺注意的了,爸媽看見也沒說什麽呀。總不能讓我跟你們似的,每天都一身勞動布出門吧?”
“嘿嘿,瞧你這話說的。勞動布怎麽了?你這就忘了什麽叫艱苦樸素了?剛脫下補丁衣服才幾天啊。、要我看,你也讓老三給帶壞了。徹底成了資産階級小姐了!”
得,這幾句話可是把洪衍茹給數落得紅了臉。
但徐曼麗看着不像話,生怕小姑子受委屈,也數落起丈夫來了。
“你這是幹嘛呀,今兒怎麽逮誰嗔嘚誰啊?小茹怎麽了?你也不想想,人家都挺大的姑娘了,這時候不穿什麽時候穿啊?何況人家又是學服裝的,這也是人家從事的職業要求。你差不多得了,大年下的非招大家不痛快是怎麽的?要我說,這些糖瓜兒你最該吃一個,把你嘴先粘上的好。”
這麽一說,不但把洪衍茹給逗笑了,就連洪衍争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的。
他咧了咧嘴,就閉口不言了。
可巧不巧的,這個時候,偏偏洪衍武和陳力泉又一起回來了。
結果進門竟又把洪衍争的氣兒給招上來了。
敢情他們又帶回來不少東西,居然一人一個大麻袋,背後還吊着五六隻野雞和七八隻兔子,就跟出去打了一趟獵似的。
這下好,不光徐曼麗和洪衍茹一起幫着撂東西,倆小不點電視也扔下了,都跑來湊熱鬧。
一問才知道,敢情這是濱城那邊派“三戗子”和“蝦爬子”來送年貨了。
除了海貨以外,這次還有從長春買來的野雞和山兔。說是當地副食商店特意去大興安嶺弄回來的。
楊衛帆那兒正好空着,就把濱城倆哥們給留他那了。
然後又打了個電話專門叫洪衍武他們去聊了會天兒,這不順便就把東西給帶回來了。
但放下了這些,可還沒完呢,洪衍武一掏兜兒還有好東西。
先是兩個花花綠綠的方塊兒塞給了倆小不點兒。
“哎呀,魔方。”
“喲,可以啊,怎麽着?玩兒過?”
“沒玩過。我們同學有,我還惦記過年前買一個呢。”
“甭買了,這不給你拿回來了嘛。自己琢磨去吧,你要弄不會可是笨蛋啊。”
而另一邊,陳力泉也跟着拿出了兩瓶綠色蓋子圓頭圓腦的大瓶子,分頭遞給了徐曼麗和洪衍茹。
兩個女性的眼睛也立刻都被精美的包裝晃得一亮。
“喲,這是什麽啊?”
“就是,這麽香啊?”
可陳力泉面對疑問,卻不好意思搖搖頭,最後還得靠洪衍武來解釋。
“嫂子,妹子,沒看見嘛,上頭寫着呢,威娜寶香波。這是德國‘威娜’和咱們合資生産的新産品。說白了就是洗頭發的。以後别用肥皂了,用這個,洗頭發,養頭發一起來,用完了光滑不打绺。好使。”
“是啊?有這麽好?”
“謝謝哥。”
隻是吧,大家夥雖然親親熱熱聚在一起,卻無意中又冷了一個人了。
别忘了,洪衍争還在一邊呢,他見老婆孩子和妹妹,都這麽親熱圍着洪衍武和陳力泉轉悠。和自己剛回來時候完全不同。
得,這忍不住又犯上酸了。
那一開口,自然沒個好聽的。
“嘿,你個老三,進門你不叫大哥。故意裝作沒看見我怎麽着?我可告訴你,你外頭别淨胡折騰。否則早晚有一天你得出事兒。我還就不明白了,這麽老天就非讓你這樣投機取巧的發财呢。你說你囤郵票,倒買倒賣給社會帶來什麽财富啊?”
要說這一番話那真煞風景啊,可惜洪衍争也是妄做小人了。、
因爲洪衍武也沒忘了他,一掏麻袋,兩提摟啤酒也在裏頭呢。
“大哥,大哥,您消消火。您看,京城白牌,有日子沒見了吧?專給你弄回來的。”
洪衍争不覺啞然,而徐曼麗和洪衍茹瞅着卻不禁都笑了。
一個故意誇。
“這可是個新鮮物啊。老三還是你想着你大哥,他就愛這個。”
另一個也跟着贊。
“三哥,你們可真有本事啊,這種貨外頭大商店都見不着。”
就連洪鈞都起哄。
“爸,你就别跟我三叔較勁啦,您今兒怎麽看誰都不順眼?我三叔對您可夠意思。”
沒想到洪衍争卻還在硬撐。
“顯擺什麽啊,我看散啤就挺好。我可是個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普通人,看你們這麽造,我眼暈。”
洪衍武這下也不禁爲大哥的固執搖頭樂了。
“得了吧您。還散啤呢?人家現在根本都不生産了。你這就叫落後時代了。懂不懂?您還眼暈?其實這算什麽樣,人家外國人連瓶都不用了,都用易拉罐兒喝呢。”
洪衍争被沒聽過的新鮮詞兒,立刻弄得一個愣神。
“什麽罐兒?你說是煤氣吧?你這人,什麽時候能改了滿嘴跑舌頭的毛病啊。”
哪知陳力泉也幫着做證明。
“大哥,小武沒瞎說。我也喝過,是真的,建國飯店就有,一拉就能喝,所以才叫……叫易拉罐。”
旁邊洪鈞聽着立刻蹦了起來。
“這回我聽明白了,這不就是手榴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