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遙遠的台北,有一個名叫羅大佑的放射科醫生,心懷忐忑,帶着一把吉他走上舞台,舉行他的第一次個人演唱會的這一天。
這一天下午17點鍾,在京城前門樓子底下的三岔路口處,也開來了一輛解放牌的大貨車,慢悠悠地停在了馬路邊。
而超乎人們意料之外的,是這輛貨車可并非隻是簡單的停泊。
因爲随後下來了兩個人拉開了後車廂,然後在放下的擋闆上和汽車車頭上,都分别挂上了一塊标有“廠家清倉,減價處理”字樣的大紅布。
再後來,居然一個人坐在車廂裏,一個人站在車下頭,就這麽吆喝上了。
“瞧一瞧了,看一看,清倉大甩賣啊!”
“走過,路過,别錯過,優惠處理,時間有限!”
衆多的路人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輛汽車居然是廠家自己來銷貨的。
要說這種情況可是真新鮮,這個年頭誰也沒見過這麽賣貨的呀!
這忒能對付了,真是不論場合,挂個幌子他就能開張啊!
何況工廠的産品向來不都是商店賣嗎?這怎麽變成他們自己來了?那今後商店不得喝西北風去?
正是因爲有着這樣的蹊跷,吆喝聲讓解放貨車一下成爲了行人們眼中的焦點。
這又趕上了下班時間,再加上“優惠”和“有限”這兩個字眼兒也充滿了誘惑。
那麽不自覺的,許多人駐足停車,圍攏過去看究竟也就成了必然。
事實上,沒過五分鍾呢,解放車車廂後面就有了好幾十口子了,簇擁在一起,往車廂裏觀望。
還别看車裏商品的種類實在單調。除了襯衣就是短褲,還有男女涼鞋而已。
樣式也挺普通,幾種商品就擺在後車廂的最外沿,都是商店裏的常見款。
可問題的關鍵,是那陣勢着實驚人啊!
且不說帆布籠罩的車廂裏面,那摞着的貨物跟山一樣,嚴絲合縫塞滿了車廂。
就那兩個賣貨的,一人拿着一個茶缸子,全都是一副橫眼瞅人的大爺樣,比商店裏的服務員看着還不好打交道。
嘿,這就是标準的國營的派兒,沒跑兒。
于是這麽一來,這一切反倒形成了一種暗示,登時就勾起了人們的購物欲。
讓大家克制不住地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開始詢問起貨價來了。
要說這種現象可不奇怪。
因爲這個年頭,大家都有個思維慣式。覺得公家的東西再怎麽樣,質量确實有保障啊。
而且價格是國家定死的,很少有優惠的時候。一旦能碰上減價處理,那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
用不了也大可以先買回去,或攢着自己日後用,或轉給沒趕上的的親戚朋友。
哪怕就是服裝也一樣。
因爲盡管服裝有流行不流行的區别,可除了年輕人之外,大多數人是不追時髦的。
要的就是個禁穿,劃算即可。
甚至有時候顔色,款式即使不合适都能對付。
總之,就是出于對公家的信任和精打細算過日子的習慣,才讓大家這麽痛快打開腰包的。
這不,有一個從後面擠過來的的幹瘦小子還不放心呢。
他掏錢之前,在亂中扯着嗓門,還特意詢問了一句。
“你們這是公家的嗎?哪個廠子的?怎麽這幾樣東西的商标,都不一樣啊?”
結果一個賣主兒馬上就硬邦邦頂回來了。
“廢話!怎麽能不是公家呢?你們家有汽車啊?沒錯,商标不一樣,可那又怎麽了?我們是服裝公司的人,那底下管的廠子多了。有什麽稀奇?”
另一個則更不客氣。
“我說,你要買就買,不買甭瞎打聽,還跟這兒充領導,沒看忙着呢嗎?我們沒義務跟你彙報……”
好,這叫一個牛啊。
可人就是這麽賤,越這樣,大夥兒還就越覺得像那麽回事。
連那幹瘦個兒自己也不以爲意,反陪着笑,指着一雙黑色的男涼鞋,越發客氣了。
“我買我買,您甭生氣。這鞋多少錢,有二五和二六的沒有?”
對方的口氣緩和了點。
“這個啊,六塊五。你是一個号要一雙嗎?”
幹瘦個兒想了一下,卻又提了個要求。
“要那樣的話,能不能再便宜點?”
可沒想到這一來又遭到帶着氣兒的呵斥。
“我們是公家,不興講價,這已經夠便宜的了,知不知道?這鞋比商店便宜兩塊呢?你這人,找便宜沒夠啊!”
幹瘦個兒一聽便再次堆笑,點頭哈腰的說,“既然這麽劃算,那……那一個号給我兩雙吧。我買四雙。”
可誰都沒想到,這次他依然迎頭碰了個釘子。
賣貨的居然聲稱,因爲商品有限,上級爲了惠顧廣大人們群衆,下令每人每樣商品限購三件,多了不賣。
好,幹瘦個兒這下也急了。
聲音立刻提高了八度,非說這事兒沒道理,花錢買東西,憑什麽不賣?自己家裏哥兒仨,加上一個老父親,差了誰也不合适。
可賣貨的也有自己的道理,說經理的死命令,他也沒轍。要買頂多三雙,否則就拉到。
就這樣,接下來也就開始了反反複複的扯皮。
要說這倆賣東西的倒真有點能耐,嘴和手一點不耽擱,一邊跟幹瘦個兒掰扯,另一邊竟一點沒耽誤正事兒。
報價、拿貨、收錢、找錢,有條不紊,不帶錯的。也算一絕了。
可更蹊跷的卻是,他們越扯皮聲音越大吧,招呼來的人也就越多,貨賣的就越快。
甚至許多人都因爲聽見幹瘦個兒的遭遇,覺得少買就是吃虧,多買就是多賺。
這樣身上隻要帶的錢夠,那很少有人不可着三件買的。
好在耗了半小時之後,賣貨的似乎因爲顧客越聚越多,對眼前無數隻拿着鈔票的手,也有點應付不暇了。
于是這場口舌之争終于休止,幹瘦個兒取得了最終勝利,如願以償的買到了四雙鞋。
但是更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這小子以一副歡天喜的姿态從人群裏擠出來後,卻沒急着回家,而是拿着四雙鞋溜達到了二十多米外的一處冷飲攤兒前。
再然後就不是他剛才的模樣了。
四雙鞋一撂手,滿不在乎的扔在了地上,這小子卻側身湊頭過去,很認真的跟攤子上兩個正拿汽水瓶子抽着煙的人低聲細語起來。
當頭彙報的第一句就是,“洪爺、陳爺,貨已經賣了三分之一了,我戲演得還行吧……”
所以這倆人是誰也就不用說了吧?可不正是洪衍武和陳力泉嘛。
說白了,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就是洪衍武悟出的主意——冒充公家鬧市促銷。
這不,洪衍武一聽完了彙報相當的得意,揮揮手讓那小子一邊歇着去,這就跟陳力泉臭顯擺上了。
“怎麽樣,咱哥兒們這主意高明吧?看看,才半個小時,就賣了這麽多。照這樣一個禮拜來這麽一趟。一切問題全解決。”
陳力泉可還有點想不明白呢。
“你說真夠怪的,同樣的貨,難道上了‘大解放’就香些?當初在服裝夜市咱們以更低的價錢賣,也沒見這麽熱銷啊?跟搶都差不多了……”
洪衍武便給他做詳細解釋。
“爲什麽我要用汽車來拉貨啊?一個是能顯出實力來,更讓咱們像公家單位。二來解放車停在這兒本身就招眼,容易把人引過來。三來,在一個車上賣,又限時限購,自然比服裝夜市幾十個攤兒散着鋪貨,長期供應,更容易營造出‘機會難得’的氛圍來。四來,這塊地界兒位置也特殊。正好位于天安門、大栅欄、和京城火車站居中的地方,外地旅客那是最多不過的。即使本地人不上當,那不還有這些人呢嗎?咱們的老百姓,你還不知道?幹什麽都容易追風,你買我也買,這不就成了搶購了。”
“對了,最後還有一條額外的好處呢,有了汽車還安全呢。咱都不怕工商來查,我在這兒的工商所門口安排眼線了。隻要有人蹬車過來報信,一眨眼的工夫,咱們這邊就能收拾利落,上闆兒開車就走了,哪兒逮去?雖說是每趟多出了二百塊車錢,可東西價兒賣的還高了呢,遠比咱們在服裝夜市賣合适。”
“另外呢,我也想好了,爲長久計。咱今後就打一槍換一地兒,今兒是這兒,下次咱王府井,再下次就奔了鼓樓了。滿京城那麽大,咱可着熱鬧地兒兜着圈賣呗。即使退一萬步講,就是真逮着也不怕,反正半真半假,咱上面确實有區服裝公司啊,又不是真的無照攤販,頂多算跨區經營而已。罰點錢寫個檢查的事兒……”
“當然了,說到底,這還得多虧我們家老爺子有能耐啊。一句話給我捅破了這層窗戶紙。要不然我也想不到這個招兒啊。渠道?聽聽,這是多麽美妙的詞兒。我現在告訴你,我最新的領悟就是。壓根就不用真找到一條便捷、實惠,能滿足市場需求的好渠道,因爲你隻要讓别人相信你是,就足夠了……”
聽到這兒,陳力泉也不由一拍大腿感歎上了。
“哎呦,我說你就别謙虛了,什麽全是老爺子的功勞啊?你自己也夠可以的,這是青出于藍啊。就你這腦子,絕不是凡人的構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