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衍武做夢都沒想到,随着二十六歲的陳寶國一夜成名,他居然也在廠裏添了個外号。
而且這影響力還在迅速擴大,沒出三天,不但大食堂内部,就連其他車間和部門的熟人,也紛紛叫上了。
同事們自然是玩笑,并沒什麽惡意,語氣裏還透着點親近,可這畢竟不是什麽好詞兒啊!
這要傳到領導耳朵裏是個什麽風評,什麽感受啊?
何況洪衍武早就懂得了一件事,人怕出名豬怕壯,出頭的椽子先爛。
千萬千萬,可别拿自己個跟“李合肥”、“袁項城”、“張南皮”、“馮河間”他們比。
像西漢有一叫郭解的老“玩兒鬧”不就是明證嘛。
後來爲什麽讓漢武帝給“咔嚓”了?不就是太有名兒,上達天聽了嘛。
所以他一點沒感到有什麽可得意的。
哪怕是藍招娣她們醫務室那群“花枝招展”,把“洪思佳”這仨字兒叫得特别輕柔,拉着長音,還帶個拐彎兒,他也隻覺得肝膽俱碎、毛骨悚然。
于是見誰求誰,“您嘴下積德啊,叫我大号。千萬别這麽在刀尖子上拱我……”
隻可惜晚了,既然叫開了,蔚然成風。大家嘻嘻哈哈,就沒一個人聽他的。
于是洪衍武郁悶了,估摸着這事肯定得有後患。不定哪天陰天,就得來個霹雷,閃自己一家夥。
另外,他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爲何會就落下這個外号的。
劉思佳是什麽人?
“刺兒頭”。冷面小生。專愛跟領導對着幹的另類份子。
可他不是啊,打從進了廠,他就與人爲善,老老實實幹活啊。
跟科長、跟諸位師傅、還有同事們,關系都不錯。
當然,廠領導或許因爲他折騰保衛科和要房的事兒,對他印象不好,耿耿于懷,可那是他迫于無奈的自保之舉啊。
再說那事以後,他就沒再‘嘚瑟’過了,後面就夾着尾巴做人了,又怎麽會弄成這樣呢?
嗨,其實這就叫做“烏鴉落在豬身上”了。
洪衍武死活想不明白,是因爲他壓根就沒看見自己身上的“黑”。
他老實?那得看跟誰比。
比他過去的自己,那肯定不能同日而語。
可偏偏他身邊還有陳力泉這麽一位悶葫蘆似的實誠人呢。
所以他無論怎麽嚴格要求自己,也顯不出他多“厚道”,這就叫對比反差。
一棵小樹你能跟大樓比高嗎?
更何況還有一句話呢,本性難移。
哪怕洪衍武再注意,再小心,也做不到時時刻刻啊。
實際上跟同事關系一熟,這小子愛說、愛笑、愛胡鬧的性情就藏得不是那麽嚴實了。
這就應了那麽一句話——披着羊皮也是狼!抽不冷子就得露出尾巴來。
比如有那麽一次吧,大家忙完了早餐,喝着茶抽着煙閑聊。
不知誰牽頭,就說起找對象的事兒來了。
大家開始讨論個人條件裏,到底哪方面更重要一些。
而本着郎才女貌的原則,男同胞的外表,幾乎被一緻認定,要排在工資、學曆、職業,甚至家庭關系之後。
可沒想到就在突然間,洪衍武就來了神兒,壞笑起來,然後給大家講了個很缺德的笑話。
“小明長得醜,别人罵他臉長得跟屁股似的。小明傷了自尊哭着跑了。”
“沒多遠,看見一個圍着護欄正在維護的雨水井。小明就決定自己在水面上照照,印證一下。”
“可沒想到剛把臉伸過去,下面工人就大罵,‘你丫要敢拉屎,我出去就抽你!’”
“所以說呀,什麽也得有個限度。人要太醜了,那就是一種罪。天天看屁股誰受得了?你們的意見太絕對,我堅決反對啊……”
就這個結論,那還不“轟”的一聲,全場大笑啊。
他還不光嘴上不積德,行爲上也竟是邪的歪的。
又有一次,洪衍武這小子跟大夥兒一起往後廚運菜,沒想到意外被個菜筐上的鐵絲刮了中指了,口子還挺大。
苟師傅就讓他去醫務室包紮,可包紮完了之後,他這手就幹不了活了呀。
爲這個,苟師傅就有點煩。
因爲當天中午要做“懶龍”和蔥花餅,廢了個主要勞動力,這實在夠不走運的。
可沒想到,洪衍武有絕的嘿。
他竟然找藍招娣要了倆安全套帶回來了,幹活前直接拿來一個套指頭上了。
然後洗了洗手就上案了,居然一點沒耽誤事兒。
真有創意,也真實用!可就是忒有礙觀瞻了。
大食堂的人,誰看見他這麽操作,那都得嗆上一口。
抽煙的能從耳朵冒,喝水的當場就全噴了。
反正當天由他和面做出來的蔥花餅,大食堂内部的人是一口沒吃。
因爲衛生倒是衛生,但膈應人啊。
還有學習“五講四美”的時候呢,當時全廠職工不分部門當時都得輪訓聽課,完後還得按單位要求考試。
說起來大食堂這幫人,水平太有限了,好些老師傅連卷子上的字都認不全。
偏偏考試又是跟獎金挂鈎的,就鬧得這幫人都挺緊張。
還好大食堂不是一般的部門,監考的人不敢太得罪。
那怎麽辦呢?監考的就經常出去上廁所或者抽煙,主動給大家創造機會。
這樣考完試後,監考的落了一盒軟炸裏脊和一個紅焖肘子,大食堂的職工也全都過關了。
但壞就壞在其他的車間把關太嚴格上了,一下就把大食堂的成績給襯托得特别耀目。
主抓這件事的副書記竟然在全廠大會表揚大食堂,說他們學習認真、素質高。
那受到批評的部門不幹了,說大食堂考試時有人趴在窗外看見了,根本沒人管,都是互相打小抄的。
這下領導挂不住臉了,立馬翻了,說重考!
要知道,這位副書記有着濃重的地方口音,說“抄”那個字聽着特像“操”。
于是當天散會回去之後,這洪衍武就來了興緻,馬上學着領導的口音和口吻來了一段兒。
“啊?一考試你們就互相操(抄)。行啊,你們喜歡操(抄)那就操(抄)吧,可我要告訴你們,操(抄)了半天,也是白操(抄)。”
不用說,他确實演義得像極了,把大夥兒都給樂劈了,一片歡聲笑語啊。
而且随後的第二次考試,也是這小子出了個壞主意給解決的。
這次等卷子一出來,他代表大食堂,直接就把“慰問”給印卷子的送去了,很順利就換了考題回來。
那麽等到考試,大食堂的人早已有了準備,自然又都過關了。
所以就說嘛,能幹出這樣的事兒來,還惦記别人把他往老實人裏歸類呢。
他沾邊嗎?現實嗎?老實人堆兒裏挑出來的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