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也不知道具體什麽時候開始,京城的路邊出現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無照煙攤兒。
僅需一輛破三輪,鋪塊兒布,再擺上幾盒加了價的“紅梅”、“翡翠”、“天壇”等緊俏煙,就能開張了。
幹這個的人,多少都有些門路,就是專門在國營商店搭配賣煙時期鑽空子的。
至于誰是有“真本事”的主兒,也一眼可知。
因爲他的煙攤兒上,絕對會有用白紙簡單包裝的白牌香煙。
這種煙來源很神秘,種類也實在不少。
像前門、飛馬、牡丹、滬海、鳳凰、金鹿、高樂、光榮、金得利,都有。
可其實呢,說破了特沒勁。
敢情這些煙都是因爲特殊時期調入煙葉困難,滬海卷煙廠經上級批準,從1979年開始,用次級品生産的“處理煙”。
通常情況下,這些卷煙都是要内銷處理的,僅算是一種福利。
不過經輾轉到了這些煙販子手裏,卻能被他們賣到和正品一個價了。
甚至煙販子裏還有更缺德的主兒,爲了賣出更黑的高價兒來,還故意把這些處理品吹噓成“軍隊内供”。
偏偏老百姓中有一部分人迷信特權,和喜歡散播小道消息的,竟然還主動替他們四處傳揚這個故事。
于是乎,一股“白牌煙”風潮就這麽形成了,不少人信以爲真,紛紛上了惡當。
至于這些同業者,對“淘氣兒”和“順子”的買賣是造成不了什麽影響的,甚至還頗受他們倆的歡迎。
因爲有了這些流動大軍當下家兒,他們哥兒倆就徹底不用跑郊區了。
直接把低價煙批給這些煙販子,或是通過他們來處理那些收上來擱置時間太長的煙,反倒更方便了。
這又何樂而不爲呢?
此外,這一年人們還産生了對功能性升級的渴望。
有意思的是,這個概念恰恰是從豔羨自行車的加快軸開始萌生的。
1982年,自行車已然普及了,那麽有些早就買了“私車”的人,爲了繼續保持内心的優越感,就開始推崇安裝加快軸。
當時都去燈市口自行車行弄這個,也是追逐成風啊,就跟個知名的俱樂部似的。
具體牌子有象牌(仿英國鳳頭),京牌,孔雀牌,牡丹牌,京躍牌(仿日本飛躍),鐵錨牌等。
大部分都是内3速的,也有内5速的。
别看價格不菲,最好的得好幾十塊,小一個月工資。
可相比别人正常蹬好幾圈,裝了加快軸的車蹬起來就顯得悠閑多了,而且還會有“哒哒哒哒哒哒”的聲音。
還甭嫌鬧騰,圖的不就是這個區别嗎?
于是花了錢的主兒立馬就不一樣了,蹬着這樣的車,透着一股子趾高氣揚。
就跟現在開進口車的看國産車似的。
要說虛榮嘛,從這事兒上看,确實有點。
可話說回來,這也是老百姓經濟條件改善的體現。
要沒幾個閑錢,誰幹這個呀?對不對?
當然,有人或許會說這些都是成人喜歡的東西,而且是純物質的,還并不能證明社會風向開始向金錢瞄準,至少精神享受上還會維持原貌。
這話還真說的有點早了,也有點理想化。
新時代新特點,改變是全方位的。
别的不說,就拿孩子說事吧。
像過去那些個“攢糖紙”、“歘拐”、“摔三角”、“自制鏈條槍”的兒童遊戲,如今已經被淘汰了。
取而代之的升級版是“拍洋畫”、“滋水槍”、“彈玻璃球”,就說便宜,可全都是買的,哪個不要錢?
也就是“小人書”和“掏裆騎自行車”還是受孩子們青睐的“傳統保留項目”,可這依然得有物質基礎啊。
像洪鈞眼下就迷上了學車,天天偷着用洪衍武的自行車出去練。
好嘛,等洪衍武發現這個秘密的時候,好好一輛收拾好的鳳頭有散架的趨勢了,一推就“格楞格楞”直響。
再等回頭一問,還不如不問呢,因爲問了更氣。
“你小子,幹嘛不用你爸的鳳凰練?我這什麽車呀!不知道哪個貴哪個便宜啊?”
“知道,您的貴,我爸的便宜呗。”
“那你還用這車練?”
“嗨,這不是就因爲是您的車嘛。再貴,摔壞了您能修、能再買。可我們家這車就不一樣了,我爸才掙幾個?真摔壞了,他一心疼,我不就得跟着受罪嗎?”
“喲呵,合着你不但分裏外,這還‘柿子專找軟的捏’啊?小子,我可比你爸會打人……”
“嘿嘿,三叔,咱倆誰跟誰啊,别那麽小氣。再說,我也是聽你的話。你不總說嘛,選擇很重要……”
沒轍,這孩子有洪家的基因,在算賬上一門靈,珠算課全年級第一。
到底怎麽合适,他心裏清楚着呢。
何況臉皮和嘴頭子也跟着洪衍武都練出來了。
這已經成精了,又能拿他怎麽辦?
而且學會了之後,你還能不讓他繼續騎了?他也得幹哪。
哎,所以說,這學個自行車也不便宜呢。
另外除了這些,讀書、電影、電視劇也一樣。
想必認字兒的人都知道瓊瑤和金庸,無論他們的書喜歡還是不喜歡。
1982年的内地毫無版權意識。
盡管還沒有一家出版社有正式授權,但盜版書籍已經明目張膽的成爲熱銷讀物了。
價格還都不便宜,一塊多一本呢,比正經書得貴一倍。
但這仍然阻止不了人們的熱捧。
尤其是中學裏的男生女生,幾乎把都會想方設法把一切經濟資源投入到這兩種精神食糧上。
然後不分課堂課外地沉溺于小說的世界之中。
女孩兒正是從瓊瑤的文字間第一次知道,原來戀愛可以這樣談。
男孩兒則從金庸的故事中體會到了俠者風範和快意恩仇的江湖夢。
隻是一旦被家長或老師發現,肯定是沒好果子吃,甚至是被暴揍、被處分。
然而這東西上瘾啊,還是屢教不改、抓不勝抓。
水清的妹妹水漣就是典型的一例,已經十四歲的丫頭了,被瓊瑤迷到了恍恍惚惚的地步。
她不惜謊報教材費、文具費,攢下來買瓊瑤的書,然後和同學換着看。
結果一次晚上看着看着忍不住流了淚,就被水瀾給發現了。
這下好,水家差點翻了天,水漣就是不想哭也不行了。
她的《窗外》和《我是一片雲》都沒了不說,還挨了水嬸一頓狠呲兒。
從此之後,連再跟家裏要錢都沒那麽容易了,必須有老師的簽字才行。
而舉報者水瀾倒是拿着她的書跑單位看去了。
這件事,也就水清有點心疼妹妹,可她也不能護着啊,怕早戀、怕影響學習啊。
卻沒想到,打此之後,水漣的學習成績反倒直線下降,連人都變得沒精打采的了。
後來還是洪衍武見水清着急,特意勸了幾次,算點醒了她。
洪衍武說那書是沒用,可隻要程度适當,看看也不見得有多大壞處。
是愛情小說不假,可小姑娘也就是有點好奇心,絕不會看完了就談戀愛去。再說也沒地兒找那白馬王子去啊。
如果大家都在看,就你不看,自然讓同學排斥,反倒成了異類,倍感孤獨。
倒不如用這個當成獎勵,或許還能讓水漣的學習成績恢複。
後來水清就開了恩,和水漣約法三章。
答應隻要她學習成績上去,自己花錢買小說,背着家裏人,周末給她看。
别說,還真靈。沒多久,水漣就又名列前茅了。
而後來知道這事到底怎麽回事以後,小丫頭對洪衍武自然也是好感大增。
至于電影和電視劇呢,本身這兩樣東西倒是沒漲價。
可有一樣啊,由它們引發的商業消費現象卻不容小觑。
比如說吧,這一年,盡管有《牧馬人》、《城南舊事》等諸多經典影片上映,但電影銀屏上的霸主,當仁不讓卻是《少林寺》。
這部功夫電影不但讓嵩山的遊客量激增,也引發了“武術熱”。
促使全國人瘋了一樣發出“我要練武”的呼喚,也導緻許多孩子離家出走到少林寺拜師學藝。
即便是沒這種膽量的孩子們呢,也是很瘋狂。
有人虔誠地把《少林寺》看了五遍,甚至十遍的,玩具類别裏的的刀槍劍戟成了他們纏磨家長的最終目的
到最後腦子一熱,甚至幹脆就把腦袋給剃了光頭。
感覺這樣,自己就接近武僧了,也有了一身橫練功夫似的。
于是連老頭帶孩子,街上的“亮點”“蹭蹭”猛增,也讓理發店的剃刀手藝又熱門了起來。
像水庚生這樣會耍剃刀的師傅重新成了理發店裏最忙碌的人。
當年沒有人具體測算過,不過應該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節電的作用。
想來供電系統也是打心裏,對《少林寺》劇組表示感謝的。
更有意思的,是到了年輕人這兒卻恰恰反過來了。
因爲差不多同一時期,在電視機熒屏上引起轟動的,是試圖探讨人性複雜面的3集國産電視劇《赤橙黃綠青藍紫》。
由陳寶國塑造的劉思佳是個叛逆青年的形象,特别符合現代審美情趣。
于是很多京城的爺們出于崇拜心理,都跑到理發店的燙發部排隊去了,想要立馬改掉了流行多年不變的“青年式”、“一邊倒”發型,換一個“劉思佳”那樣的大鬓角卷發。
這時京城有名的“美白”、“四聯”又走在了同行的前面,幾乎都麻利兒引進了那種挂滿電線夾子的燙發器械。
就這樣,“爆炸式”和“菊花頂”橫空出世,這股時尚風一下就席卷京城啊。
不過要說實話,說男青年們就多麽喜歡這樣另類的造型,其實倒也不見得。
多半還是因爲起床晚了不用吹風,省事兒,這才是男人間無需言表的秘密呢。
同樣的,因爲陳寶國在劇中吆喝着賣煎餅果子的形象深入人心。
也是從這時候起,京城的早點業就增添了這道“津門”的特色食品了。
一時間,宛如星火燎原,全城到處都能看見推着三路車燒着鐵闆铛的“津門正宗”。
看着這股子聲勢,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津門不許吃煎餅果子了,都把小販們都逼到京城來讨生活了呢。
而“加不加雞蛋?一個還是倆”?也很快成了許多人早上需要思考的問題。
在這股子風潮的帶動下,花個一毛錢出門吃早餐,甚至自帶個生雞蛋到煎餅攤,越來越成爲京城百姓生活裏的普遍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