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是圖首飾珠寶體量小,覺得買這些東西,價錢肯定要便宜不少。
實際上他根本就買不了人家的産品,因爲至今爲止,金銀首飾還不許對内銷售呢。
要說真正的原因,其實是他從不少業内人士的嘴裏,聽說這些廠子在非常年月裏,用仨瓜倆棗的錢收上來不少的好東西。
他的目的是這些算作工藝品的老底子
像京城玉器廠的副廠長一次再酒桌上就告訴他,說親眼見過珠寶廠裏的各色寶石、翡翠、玉璧、松石。
那些東西品種質地相當好,足有上千件。
他印象最深的是,其中有個無色藍寶石居然有二百克拉,跟個小孩拳頭似的。
那要是鑲嵌在玉件兒裏,可就了不得了。
本來他們想買過來一些,搞個“七寶樹”主題盆景的。
可惜珠寶廠對這顆“白寶”(注:無色透明藍寶石别稱)根本不願出手,對另一顆六十克拉的金綠寶石報價也太高,開出了一萬兩千塊的高價。
他們出不起,最終這事兒就黃了。
現在想想,得虧沒買,否則再加上主料和其他寶石,制作成本得多少錢啊?
根本就沒人買得起……
到底副廠長的這種論調對與不對,咱們暫且不論。
咱們隻說得着這個信兒,那洪衍武心眼兒能不活動嗎?
就這麽着,這小子就跟非洲的鬣狗似的。
沒多久,也帶着“**”的算計,跑到人家珠寶廠去了。
那是一個兩進四合院的老房子。
但不論樓房還是平房,過去的廠子一進門絕對是傳達室,有個大爺看門,這不會有例外。
洪衍武去了之後,誰也不認識,就隻能傳達室登記填表,先說自己找業務科。
而填完了他可沒扭頭就進去,還得問,“大爺您貴姓啊?”
大爺說他姓趙。
好,記住了,再說一句,“趙大爺,麻煩您了。”這才能離開。
進門奔裏走,然後當院兒又碰上一個拎着暖壺,洪衍武張口問,“大姐,跟您打聽一下,去業務科奔哪兒走啊?”
大姐就給指路,說“往裏走然後拐倆彎兒,看見月亮門就到了,門上寫着呢。”
見人家懶得說了,扭頭要走。洪衍武趕緊又問,“大姐,您貴姓啊?”
這位說姓劉。
得,記住了,再往裏走。
等找着屋了,一推門進去了,看見人洪衍武還得問,“師傅,您貴姓啊?”
這位自稱“免貴姓張”,原來是張師傅。
後面當然跟着還有一句呢,“跟您打聽一下,這業務科誰負責啊?”
“你問我們科長啊,姓方,方科長。”
洪衍武趕緊去了,跟科長聊完了又出來。
科長就吩咐底下人拿出些小玩意讓他看,隻是不是什麽特有價值的東西。
關系沒到嘛!金銀也不能賣他,就基本都是些玉料和等級普通的寶石,還有些非金銀類的首飾。
所以洪衍武看歸看,心思卻沒在這上頭。
反倒在屋裏跟這個說話,跟那個聊天。
挨個敬煙,挨個問人家姓什麽,嘴巴特甜。
等看了一圈,也混了個臉熟了,估計彼此都有了印象,随便買了些小東西就出來了。
出來之後就趕緊掏兜兒,不是看東西啊。而是趁着印象深刻,拿出帶來的紙筆,一一把這些人姓名和情況,能記得都記下來。
過幾天再來,從一進門就開始喊,什麽“趙大爺”、“劉大姐”,什麽“張師傅”、“方科長”。
整個業務科裏見過的人,沒一個喊錯,他全都記住這些人姓什麽了。
那這幫人見他還能不親嗎?
要知道,每個人都有在社會中尋求認同,尋求親近感的需要。
一個僅僅去過一次的人,竟能夠清楚的記住别人的姓,竟能準确的稱呼出來,不打磕巴。還能記住人家說過一次的事兒,跟人家接着聊。
這就讓人感受到了一種尊重,覺得自己受到别人的重視了,心裏當然高興。
真比洪衍武給他一盒煙還美呢,他倒給洪衍煙抽都行,不是這部門的也跟洪衍武進業務科聊天。
這就是洪衍武要的效果。
那這次當然就和上次不大一樣了,下面也就該着這小子發财了。
看完那些東西,洪衍武跟人家直接提了,“方科長,您看咱也算熟人了,能不能給點好東西看看?我有外彙券……”
“喲,沒看上啊!沒看上不要緊……”
廠辦的劉大姐馬上就越俎代庖了。
“哎,老方,我說你們櫃子裏那東西拿出來給人看看呗。”
業務科有的人就說,“大姐,那東西都是高品級的寶貝呀。專門給外賓看的。這不大合适吧?”
嘿,可沒沒想到,又内讧了。
張師傅也幫腔了。“那有什麽?沒聽見嗎?人家也帶着外彙券呢。賣誰不是賣啊?方科長,您看呢?”
好家夥,好些人都幫洪衍武說話。一種另類的羊群效應就這麽形成了。
結果方科長一點頭,徹底“芝麻開門”了。
這塊兒的房子還比較老,破破爛爛。屋裏也不怎麽亮。
保險櫃打開,把裏頭東西拿出來,怕看不清楚,有人就又主動張羅上了,說“挪過來挪過來”。
東西挪到窗根底下,然後把白布一鋪,把那些寶石、翡翠,碧玺擺上去。
盡管隻是其中一部分,那屋裏整個氣氛立刻就不一樣了。
因爲有個詞兒叫“珠光寶氣”啊,不是開玩笑的。
全是頂級珠寶,攤一桌子,連屋裏顔色都變了。
洪衍武這下就不客氣了。動手挑,挑完了就問,“多少錢?”
那東西都沒個準價兒,全得臨時标價。
方科長看着他說,“你挑這些東西可都不錯啊,這個,一千六百吧。”
後面更有意思就出來了。
洪衍武剛一習慣性地問了聲能不能便宜點,屋裏人全都幫他說話,就沒有一個人不替他說的。
誰要不替他說話,旁邊都有人瞪。
劉大姐還直說“人家也挺不容易的,趕緊的,給人家減點吧。”
方科長都哭笑不得了,問“減多少啊?”
“一千吧,湊個整兒,别那麽麻煩。你說呢?”
好,砌哧咔嚓,珠寶廠這幫人,把當年攢的寶貝就這麽賤賣了。
還别說等多少年之後了。出了門,這東西就不是這價兒了。
洪衍武這個樂啊。跑回家去沒幹别的,先給媽看。
這回顯擺得逞了。
你就看這翡翠有多綠吧?人的臉隻要湊過去,那臉都是綠的。
照王蘊琳的話說,質地已經和她那件扁方差不多了。
而老太太一看碧玺更是驚歎,說這叫“雙桃紅”。
還說洪家原來有幾塊不錯的碧玺手把件和佩環,顔色與這個差不多,每一塊得值三四根金條呢。
你這個都夠做擺件的了,比那幾塊加起來都大。難得!好好收着吧!
王蘊琳的話确實沒錯,因爲就在遙遠的香江,她口中的那幾件清中期碧玺正在拍賣場上,剛剛拍出了五十四萬港币的成交價。
而把這些東西,從家裏偷拿出來的洪家大房次子洪衍雄,心裏想的卻是:還好,這下澳門欠下的窟窿總算是堵上了。或許剩下的錢,還夠花個幾天的。
或許,這就是人世間的一種常态吧。
有良就有劣,有入就有出,有興就有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