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長安街工商所”邀請公安、稅務,一起給聽候處理的無照攤販們開了個傳達會。
會議開始,先由工商所長一臉嚴肅地強調了一番打擊投機倒把活動的必要性。
說這些無照攤販利用經濟自由,謀取高額利潤,坑害群衆,嚴重破壞了社會主義經濟秩序和公共秩序,必須予以強制取締。
随後就宣布了具體處罰辦法。
不但沒收所有經營用品和貨物,還要進行罰款。
具體範圍在十元至五十元之間,視每人态度而定。
接着,就發給每人一張紙寫檢查。
等于事實上從重了。
非但沒有什麽念及初犯,從輕處罰的說法。
之後,反倒是請相關部門,又給這幫無證戶上了堂思想教育課,對下次再犯予以了更嚴厲提前警告。
當場告訴他們,他們所有人已經被記錄在案,如果有誰再被抓住,就屬于屢教不改了。
到時候不是僅僅沒收、罰款的事兒了。有單位的通報給單位,沒單位的通報戶口所在地,有嚴重情節的,甚至還要法辦。
所以這趟會議開完,所有無照攤販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大嘴巴,深悔來這一趟。
本來就是嘛。想想看,誰來不是還想能要回點東西,多少挽回點損失啊?
要知道來這兒純屬自投羅網,還得加罰一筆,那傻子才來呢。
不過有意思的是,當這些人垂頭喪氣走出工商所大門的時候,他們很快又不是這麽想了。
因爲就在他們散去的時候,門口等着可等着五六個人呢。
這些人一見着這些攤販出來了,就分頭湊過來低聲招呼。
“要服裝夜市的攤位不要?誰要誰跟我們走啊……”
那不用說,此舉立刻就引發了騷動,那些攤販能不興奮嘛?
他們立刻就想起了幾天前在抄沒現場,那工商所的人和蓄發小青年的對話來。
誰都沒想到天底下居然真有這種不可思議的事兒。
于是烏泱烏泱好幾十口子,當場就把這幾個小子給圍住了,追問怎麽回事。
當然不能在這兒說啊,肯定得先找個僻靜的地兒去。
就這樣,這堆兒人一起來到了大馬路上,拐進了沒什麽人的北新華街,最終在“京城音樂廳”空曠的門口停下了腳步,這謎底才揭開。
怎麽回事啊?
其實很簡單。這五六個人就是洪衍武安排到這兒來的。想找些合适的人選,把服裝夜市的攤位轉租的。
敢情在洪衍武的計劃裏,什麽幫宋國甫規劃市場啊,讓底下人服裝零售啊,花城批發啊,
全都是過度性質的營生。
對他而言,做這些并不是爲了從中取利,隻是爲了盡快培育市場,爲一個終極目标服務的——就是商鋪租賃。
千萬别忘了,商業地産它也是地産哪!洪衍武是幹什麽的出身?黑心地産商啊!
更何況西單這地界,到底值多少錢,其中有多大油水,隻要經過這個年代的人都知道。
其實國營商店是排在受益者首位的。
像改革開放之後的西單商場,那就是京城首開先河,把商鋪對外出租的祖宗。
由它首創的“引廠進店”模式成爲了後來幾乎所有商場效仿通用的經營方式。
也正是因爲這個,西單商場才會成爲京城第一家年銷售額過十億的單體店。
至于其他形形色色的“小地主”就更多了。
實事求是的說,當年像什麽百花、勸業場、民族大世界、華威大廈這些地方,真正有錢的,幸福的,可不是天天辛苦出攤兒練攤兒的商戶。
而是第一批先到先得,有幸在這裏落戶的個體戶。
這些人幹的挺早,應該說充分享受了時代的紅利。
一開始賺錢比較容易的時候,他們就自己幹。後來慢慢到市場競争比較激烈的時候,他們就把攤位轉租給更能幹的人了。
不但照樣能吃香喝辣,還免得自己幹活呢。于是攤位轉租的市場就這麽形成了。
但要說比他們還精明的,其實倒是那些後來後到,卻敢于從他們手裏簽長期合同,把一大批攤位攥在手裏的人。
正是這些人發明了“轉租費”和“頂費”,也是這些随行就市當二房東的人,導緻攤位費步步高升,反倒成了一種投資品。
不誇張的說,在華威大廈“韓國城”最火的時候,一個2x3面積的小攤位,承租的個體戶與真正的執照主人之間已經隔了四個人了。
想想看吧,這麽個屁大點的地方居然養着六個人。那裏面的利潤有多厚,還用說嗎!
也正是因此,在京經商多年的人才會有一個共識——别看每天錢沒少掙,可累死累活掙得錢,都他媽交房租了!
那麽從這個角度來說,洪衍武做出這樣的選擇也就很正常了。
是,這個年代的人誰都知道,幹體戶掙錢,倒賣國庫券掙錢,得收藏郵票、古董、老式家具,可這些是普通人能想到的招兒。
對洪衍武來說忒不合算,格局也太小了。
而且他這個人還是很有點自尊心和榮譽感的。
他就覺着,要重活一輩子還跟牛馬似的低頭苦幹。開個什麽買賣鋪戶的,靠精打細算、撒汗掙錢,那丢不丢人啊!
他哪兒能照本宣科,完全走别人的老路呀?那比豬也強不了多少。
拿海參來說,别人隻是私下撈捕販賣,他卻能囤貨居奇,炒作市場價格。
拿倒賣電影票來說,他能彙聚起遊兵散勇,把“黃牛”這行做成霸盤買賣,實現集團化的精密分工運作。
拿收藏來說,他真下狠手抄着大底的是性價比最高,升值潛力最高,而且買賣完全合法的字畫、印石。
再拿倒騰外彙券的事兒來說,别人頂多從中弄個百分之二十的利,可他就能玩出花兒來,從中獲取好幾倍的暴利。
同時還能順便囤積起上千箱的茅台美酒,坐等日後升值。
這才叫重生人士的境界,不糟蹋曾經活過的幾十年。對不對?
所以說,服裝上的事兒也一樣,他想的是怎麽操最少的心,掙最多的錢。
有首歌是怎麽唱的來着?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隻花……
對他來說,這五十六個攤位,可是五十六朵24K的純金花啊,會在日後給他結出累累的黃金果來。
讓他能踏踏實實躺在床上,就能舒舒服服當他的西單一霸。
說到這兒,有人或許會心存質疑。
覺得那這些攤位都是用别人的名兒租的,洪衍武就能老霸着嗎?人家要不幹,爲了錢豁出去了,你再橫能怎麽着?
這種情況是絕對不可能的。别忘了,這不是法制完善的年代,攤位是你的名兒,有合同嗎?這事兒聽誰的啊?聽國家的。
宋國甫就是洪衍武的所屬權,想不讓誰幹,那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找你點錯兒,吊銷執照不容易?
或許還有人會擔心,說那些在市場裏練攤兒的人就樂意嗎?幹得好好的,非租給别人不就等于收入降低了嗎?
嗨,這更不用擔心。京城多大呢?市場也是要發展的。洪衍武其實對這些人早有安排,還惦記讓他們去别的風水寶地“卡位”去呢。
放心,他的人收入隻會越來越高。
當然,這事兒也絕不會就一馬平川了。現在洪衍武感到真正麻煩的,還是市場剛剛起步,不成熟。
想想看,這不是日後全民皆商的年代。
對眼下來說,不但沒幾個人能看出服裝夜市攤位的真正價值來,也沒幾個人出得起洪衍武想要的數目。
所以說,怎麽盡快找着肯租攤位的人就成了當務之急。
相比起來,那些自己偷着做買賣的人,既有膽,又有見識,手裏還有點錢。他們也就成了洪衍武最先盯上的目标。
那麽用官面的關系清除趕走他們,跟着又在私下裏把攤位出租給他們,這自然算是步一舉兩得的妙棋了。
隻是從實際上來看,效果還是糟糕得遠超預計。
因爲當洪衍武的人把每月六百租金一報,就立刻引起了群體轟然。
不但好多人說什麽“窮瘋了”,“搞沒搞錯”之類的憤慨之語,還有好多人頭也不回的扭身就走,聚集的人群眼瞅着就要散攤子。
還得虧洪衍武早有安排,那五六個人趕緊又高喊。說可以變通一下,先試驗幾天。保證不用他們承擔一點的風險。
這樣兒,才算又挽留下了十幾個感興趣的人。
跟着洪衍武的人又細說,敢情他們的意思是,在試驗期間,讓這些人來賣他們的貨。
租金按日租計算,如果利潤超過每天二十,他們隻收租金,如果沒賺到二十塊,利潤就全歸這些人所有。
如此,大家對每天的收入也就有個譜兒了,這六百要的高不高,到時候也就能搞清楚了。
反正對那些人來說隻賺不賠,又有什麽不敢幹的呢?
這麽一說,這十幾個人就都差不多點頭同意了。
總算是勉強達成洪衍武的初步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