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老家的山上,出産一種叫“拉毛果”的東西。
原先大隊隻把這種東西當柴燒,後來日本人發現了,以每個八分錢收購。
這一下大隊就發了财。
再後來,大隊也慢慢搞清楚日本人買這東西是幹嘛用的了。
原來這玩意是用于棉毛紡織品起絨用的,而且生産中所運用的原理還相當簡單。
隻需一個自動轉軸套上這種拉毛果,不出一分鍾,就能把膨體沙織成的半成品變成毛絨品。
于是當地家家戶戶就自己也幹起了小作坊,用仿制的土機器開始生産這種毛領子。
在嚴寒的冬天,這種用“拉毛果”生産出來的毛領子箍在脖子上又好看,又暖和。
本來很普通的冬衣,一配上這種領子,立馬就上檔次了。
所以從一經推出,就成了當地倍受青睐的俏貨,供不應求。
連着火爆幾年下來,連慈溪、甯波都算上,幾乎所有出産這種“拉毛果”的地方,都幹上了這個活計。
産品自然也生産的越來越多,不但賣遍了浙江全省,還遠銷到了武漢和長沙去。
今年呢趕上了好時候,冬天還來的特别早,從十一月初起,就開始鬧雨夾雪。
這一下,許多人都來進貨,幾乎生産地所有去年未賣出去的存貨早早就銷售一空了。
那還不加足馬力的幹哪!
于是乎許多作坊就開始擴大規模,想趁着好年景足足實實賺上一筆。
可誰都沒想到的是,這門生意幾年興旺下來,在餘姚、慈溪、甯波三地共同生産下,附近地區的市場已經臨近飽和。
那些今年早先進貨的人,争呀搶呀的還都怕進少了,但他們吃進去的貨,實際上早已經超過市場真正需求了。
而且很快,天氣預報又告知附近城市天氣即将轉暖。
這一下可好,毛領子登時就沒什麽人敢進了。
那價錢也是立竿見影,就跟跳水似的往下跌啊。
沒兩天,餘姚産地就從一條兩三毛的利,生生跌到四五分了。
這種心裏落差讓人怎麽忍得了?
大部分生産者,就賭氣捂着不賣,盼着天氣轉冷,盼着貨高招遠客。
隻是可惜啊,盡管不多久天氣确實又轉涼了。
可在武漢和長沙的那些遠客們,也逐漸都發現今年的毛領子格外難銷了。
精明的人一看風向不對,都搶着低價銷出去,肯定不會再吃進了。
要知道,咱們國家市場經濟此時方興未艾,不成熟的私營經濟跟風現象相當嚴重。
一旦這種情況多了,形成羊群效應,那誰也擋不住。
于是武漢、長沙兩地的個體戶竟然成了價格跳水的直接促成者。
這一下泥沙俱下,行情一落千丈,無論從銷售地還是産地,真正的跳樓大甩賣算是徹底開始了。
等多大部分人都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過去的香饽饽這一下子就成了讓人避之不及,人人嫌棄的東西。
别說保本賣了,能少賠點就算好的。
于是大家更是使出渾身結束抛售,不惜血本想把存貨出清。
這樣等到十二月初的時候,恐慌的災難性行情徹底達到了極緻。
這些今年才剛剛生産出來的新貨色,哪怕是貨主願意認賠三分之一,都賣不出去了。
而洪衍武遇到的這兩個貨主,是一對親兄弟,純粹是屬于後知後覺行列裏的。
他們手裏積壓了兩萬九千條毛領子沒能及時脫手,而且他們今年訂制機器,擴充人手,買原材料還欠了幾千元的債務。
那真是老本都壓上了。
這要賣不出去,别說賠光了幾年來所有積累下的家當。
說好的三月還債期限到了,又該怎麽辦呢?
兩兄弟着急上火,多方設法,四處想辦法。
要說也是絕處逢生,很快竟然通過弟弟的小學同學找到了一條銷路,那就是花城。
當然,不是說要直接把毛領子賣給花城人,那鬼才會要。
而是因爲弟弟的小學同學在花城有遠親,他的表哥如今正在“高第街”做生意。
最巧的是,這個花城的小老闆還正在和七八個重慶來的個體戶談生意。
而且順帶把這件事一提,沒想到這些人竟然很感興趣,竟然主動提出願意吃下這批貨。
隻是這幫重慶人不但把價格壓得很低,每件毛領子的價格隻肯出四毛錢,而且還要求把貨運到花城來,好讓他們走鐵路運走。
另外生意做成,花城小老闆還單要一千塊的“茶水錢”。
這樣算下來,做成這門生意,兄弟倆的本錢至少要蝕掉三分之一。
雖然比起銷不出去要好一點,但也足夠讓人心疼的了。
但猶豫了沒多久,最終兄弟倆還是決定啓程,雇了汽車把所有的貨物都帶到花城來了。
因爲一是時間緊迫。
三天後那邊重慶人就要回去了,這種貨色又得賣個時令,錯過這村也許就沒這店了。
二是花城的小老闆最後的一通電話說服了他們。
小老闆直說他們笨,聲稱花城這邊俏貨多。
隻要來這邊把毛領子賣出去,手裏有了錢,他完全可以幫他們再搞些原裝電器,販回餘姚去。
那這點虧空算什麽?這一來一回,弄不好還要賺上好幾千塊呢。
按說道理的确是這個道理,隻是兩兄弟在痛下決心的時候,卻沒想到孤注一擲、全倉押上,是存在很大風險的。
結果真等他們風餐露宿,馬不停蹄地趕到了花城,卻出了岔子。
那花城的小老闆和幾個重慶人,居然剛剛一股腦被公安給“連鍋端”了,原因就是倒賣走私貨。
就是那麽的倒黴!
這下可好,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兩兄弟投奔無門,簡直欲哭無淚。
他們身上的鈔票都付了車錢,僅剩不足五十元,是住不敢住,回沒法回。
在街上叫賣不說不合法,還白白招人嘲笑。無論誰都把他們當傻子看,根本無人問津。
還多虧花城氣溫不算低,在昨天把貨卸在了“高第街”門口之後,他們才能守着貨物,露天湊合了一夜。
這樣幾近絕望的情況下,他們一旦發現洪衍武是京城人,又豈能不把他當成救命稻草啊?
他們兄當然不傻,京城的天氣肯定比武漢、長沙冷啊。
而且洪衍武這幫人的外表就不像出公差的,要是他們真能買走一批毛領子,他們的處境不就活了嘛。
于是哭天抹淚好一通哀求,也就成了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