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九個人分成三組,全面大撒網地尋找房源。
一去京城路,一去“高第街”,一去“十三行”。
對洪衍武他們來說,目前這個多年封禁初解的年代,顯然是非常值得感謝的。
因爲盡管南方已經走在了改革的前列,盡管這裏的人們比起内地已經相當有經濟意識。
但老百姓的淳樸民風尤未失去。
這就使得洪衍武他們在尋房的過程裏,所遭遇的困難少了許多。
否則的話,倘若這裏的人們,思想意識還像内地一樣的死腦筋。
那麽即使有人經濟再窘迫,也不會輕易敢動收取房租的腦筋。
相反的,如果開放的時間再久,這裏引來四面八方的來客越來越多。
房子也必然供不應求。
且不說房租要高到一個什麽程度,關鍵是再難選到合适的位置了。
而現在這個時間段就恰恰好。
本地居民對租房的人很殷勤,态度很熱絡。
有些人還願意主動幫房子富裕的鄰裏介紹,房子有很大可供挑選的餘地。
價格上,雖然房主巴不得要高一些。
但受道德、行市和想象力的三重約束,期望值也并不很離譜。
所以中午碰頭的時候,三個小隊都有收獲,一個上午竟找到了五處房子可供挑選。
而等到一一看過,洪衍武去掉了一個騎樓上面積小的,一個朝向不好的,還有一個房主過于“精明”的,就隻剩下兩處房子來做比較了。
要說這兩處房子還真難分個高下,無論地理位置,還是房屋的條件都特别合适。
一個在“京城路”是街口小院裏的西向三間。一個靠近“十三行”,是路旁的北房兩間。
最關鍵是兩處房東還都厚道、和善。
“京城路”的那對阿公阿婆,對家裏的三間閑置房,開價隻要五十塊一月而已。
還說會出面替他們擺平街道那邊的麻煩,隻讓他們對外稱是自家親戚即可。
“十三行”附近的那一家人呢,是一對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夫妻,帶着一個寡婦女兒和外孫過活。
房租也不過要每間二十三塊錢。
而且這家人還額外聲明,如果隻是女人住在這裏,滿可以便宜到二十塊一間。
如此一來,洪衍武想了想,感到實在難取舍,索性便全租了下來。
最終僅僅象征性地劃了下價,就痛痛快快給了兩家一整年房租。
對此,其他同伴自然都有些意外。
可洪衍武卻并非一時沖動,做無意義的浪費。
因爲有了兩處房子能多放些貨不說,像今後“刺兒梅”來花城辦貨,她也可以有個臨時落腳處。
最關鍵的,還是兩處房子周轉起來相當方便。
按洪衍武的打算,是今後讓手下六個人分成兩組,在京城和花城輪流值換。
那麽貨物分兩處,自然好記賬。
再有,萬一哪處房子突然出了問題,沒辦法繼續租下去了,總歸有個地方可以頂一下,不至于手足無措啊。
歸根結底,雞蛋還是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怎麽也是多了一層保險。
總之,這麽辦是越琢磨好處越多。
這不,事實上也證明就是這樣。
似乎真應了“好心有好報”這話了,才一交完錢,洪衍武就因爲他的大方和爽快,馬上就得了個意外的福報。
敢情那中年夫妻的寡婦女兒阿花,最是了解花城市場的服裝行情的人。
因爲自從她的海員丈夫死了之後,爲了貼補家用,她利用下班時間,一直在給“高第街”的幾家作坊做零活兒。
她中午回家後正好遇到洪衍武他們付錢,聽說家裏的房子剛租出去了,租客們又都是遠道來花城買衣服的。
喜出望外下,不但應父母的要求,答應幫忙介紹靠譜的商家,還把定做服裝的大概價格範疇都告訴洪衍武他們了。
而且說明天下午有空,帶他們去街道辦過暫住登記手續後,就可以親自帶他們去談生意。
真要是能這樣的話,那洪衍武他們可就省心了。
誰不知道有沒有行家帶着,不是一回事呀。
另外,看這阿花的性情也是夠實在的。
跟她客氣幾句,說事成之後要謝她,她都臉紅地直搖頭。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個引路的财神奶奶來啊。
不過可有一樣,阿花倒沒忘了事先聲明,說自己是靠勞動吃飯的本分人,而且還有固定工作,跟工商可扯不起麻煩。
她隻肯介紹正經的生意,是絕不會帶他們去買什麽尼龍布料、電子表、計算器、原裝電器,這些市場明令禁止的違禁物品的。
醜話說在前面,如果他們真要買,就隻能他們自己找門路了,也要對自己的行爲負責。
因爲哪怕東西存放在這裏,一旦工商找上門來查處,她們一家也是不會幫忙遮掩的。
對這個,洪衍武他們當然不會勉強。
反而阿花越有這樣的堅持,他們越能信得過她的人品。
于是每個人都說,能帶他們去采買就已經很感謝了,不會強求其他。
這樣,約好了第二天見面的時間,拿了鑰匙,彼此便很融洽地道了别。
不得不得說,生活中許多時候,人的運氣都是有着明顯趨勢的。
正所謂水到渠成,一順百順,一旦趕上了點兒,好事往往會一件接一件的來。
租房的順利是其一,阿花的許諾的許諾是其二。
誰也沒成想,等到吃過午飯,當大家夥帶着輕松的心情,溜溜達達來逛市場。
正打算好好再看看市場行情的時候,竟然又撞上了一樁老天爺送上門的甜買賣。
當時的情況是,洪衍武他們還沒進街巷,就在“高第街”大門口對面,發現兩個人蹲在馬路旁一起唉聲歎氣。
他們身後是則是靠牆而立二三十個大麻包。
最蹊跷的是,他們面前的一個麻包上擺着白乎乎的商品,卻不曾吆喝一聲。
反倒遠處有不少人沖着他們指指點點,嘻嘻而笑。
不用多說,洪衍武他們幾乎都被這一幕引發了好奇心,就一起走了過去。
結果這麽一看,他們也差點沒樂出聲兒來。
敢情麻包上擺着的樣品,居然是一條條毛茸茸的膨紗領子。
想想看吧,居然有人會在花城賣這嚴寒天氣裏才用得上的東西。
那豈不是等同于“南轅北轍”的大笑話嗎?
不過洪衍武就是洪衍武,他和别人畢竟不同。
由于見過的人和事太多了,他心知世上任何看似不合理的事,之所以會在現實中存在、會發生,背後就肯定有符合邏輯的原因。
如果不了解的情況下就去嘲笑别人,不但沒意義,而且也是愚蠢的。
于是五十歲的人生經驗此時又發揮了作用,他并沒有像旁人一樣隻顧着樂,反倒耐心詢問起究竟來了。
要說不問還好,這一問吧,那兩個人一聽他的口音,立刻就情緒激動起來。
簡直把他當成了大救星,眼淚含着淚花,非求他買一些毛領子不可。
而與此同時,也就原原本本把這件事的始末究竟講述了出來。
果不其然,聽他們這麽一說,無論是誰,就都能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