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賓館的一間大宴會廳裏,燈光極爲昏暗。
觀衆席位上燭光點點,隻有絢麗命令的中央舞台吸引着全場的目光。
舞台上,一個身着紅色旗袍的女歌手正在現場演唱,身後有電聲樂隊伴奏,歌曲竟然是蘇曉明磁帶裏的《白蘭鴿》。
一曲唱畢,便有觀衆上台獻花。
接下來燈光轉暗,又是一個男歌手在旋轉的追光裏,專注地唱起了去年林子祥新出的粵語歌曲《在水中央》。
至此,全場矚目,靜聞其聲,幾乎全都陶醉于其中。
就連洪衍武也覺得“東方賓館”的“翠園宮”果然名不虛傳,舞台效果十分理想,已經很接近演唱會的标準了。
要知道在這個年代,這樣的燈光音響效果,可是共和國頭一份。
所以把并不是真的很出色的演員音色,烘托的讓人極爲受用。
也就難怪這裏三百人的位子,全場爆滿,就連觀衆席的過道裏都站滿了“蹭聽”的人呢。
這不,這首歌唱完後到了演員們休息的時間,觀衆們還都意猶未盡呢。
而他們京城來的這一幹人更完!
除了洪衍武,聽得都出神了,老半天也沒人動桌上的可樂、咖啡、茶水和小吃。
最終,還是洪衍武給大家夥散了煙,才打破了沉默。
“哎喲,我說各位,怎麽了這是?都醒醒吧……”
這麽着,這幫小子們才緩過神來。
可接着就挨個咋呼上了,都像受了刺激似的,搶着發表心中的感慨。
“我操,瞧剛才台上這姐們兒,細皮嫩肉的,準是喝牛奶長的,一捏一把水呃。”
“嘿,花城名副其實,真他媽花哎!瞧台上那妞兒的衣服,穿着真豔,也真敢穿,咱們那兒可沒戲,整個是個素。”
“可不,這兒跟京城就是不一樣,連這路邊的樹都經看,我今兒才知道,敢情椰子樹就長那樣啊。”
“就是,這歌兒唱得絕對有水平。你們說,明明這廣東話咱聽不懂吧,嘿,讓人舒服。”
“沒錯,我也奇怪呢。這不賣酒啊,我也沒喝,可怎麽感覺卻跟喝了似的。越看那五顔六色的那個什麽燈,我就越覺得自己不是在共和國,好像身在香港了……”
“哈哈哈!”
衆人大笑中,終于有一個忍不住譏諷上。
“傻×,那叫霓虹燈。瞧你丫說的,也忒誇張了……”
流氓也要面子啊,那被擠兌的可不幹了。
“就他媽你機靈,要不是沾洪爺和陳爺的光,火車怎麽走,你丫知道嗎?再說了,你還說我呢,你丫剛才嘛來着?怎麽聽歌聽得眼裏全是淚花……”
“誰啊?我?胡扯,你肯定看錯了!”
“孫子,這就叫賊喊捉賊!你丫自己比誰都誇張,還說别人呢,待會你就小心着眼淚别掉出眼眶吧……”
瞧這份鬧騰,流氓本色畢露。
直到洪衍武敲着桌面,提醒他們“注意素質,别給京城人丢人”,這幫混小子才有了點樣兒。
要說還是“刺兒梅”上路,她是喝水不忘打井人,真沒忘了誰帶她來的。
一舉可樂瓶子,敬了洪衍武和陳力泉一下。
直說謝謝兩人帶她長了見識,要不然她還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這麽精彩呢。
還說拍《羊城暗哨》的城市确實值得來一趟,不虛此行。
這話茬一提,那幫小子們也不傻,同樣都開始舉杯,亂糟糟的謝起兩位“把子”來了。
隻是可口可樂和咖啡的滋味對他們來說,此時還相當的稀奇古怪。
不少人都受不了那洋罪,喝得龇牙咧嘴,擠眉弄眼的。
他們這副德行倒是把洪衍武和陳力泉給逗笑了。
洪衍武就說,“這洋派兒也不是那麽好受的。再加上這一路上讓你們受的罪,估摸着到現在,你們肚子裏肯定也有不少牢騷。你們這麽謝我,可有點言不由衷啊。”
這話有點讓人出乎意料,那幫小子們面面相觑下,都有點尴尬。
靜默了一下,有機靈的,先反應過來,馬上圓和上了。
像“大寶”這會兒就恢複了智商,陪着笑率先開口了。
“洪爺,不瞞您說,要說剛上火車,滋味兒是夠受的。我也确實不明白咱爺們爲什麽要受這罪。”
“說白了,哪兒的衣服不是賣啊?在家待的好好的,好麽央兒的爲什麽要遭這種罪跑那麽老遠的地方來?還帶着這麽多錢?萬一一個馬失前蹄,多冤啊?”
“特别是您讓我們和火車上的人套磁,那一聽就知道您有讓我們常跑這趟線的意思,心裏就更涼了。”
“可有一樣,跟着您幹這麽久了,您壓根就沒錯過,兄弟們也全靠您過上好日子了。所以我還堅信一條,您肯定有您的道理。既然您有令,那咱無論怎麽樣也得按您說的,先把事兒辦了再說。”
“果不其然,後面苦盡甘來。等到了這兒還真不一樣,不出來就不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什麽樣。這花城還真值得一來。”
“咱住的賓館,坐的汽車,吃的、喝的、玩的、樂的,京城哪兒享受的到啊?在這兒确實開眼了,這就是天堂。别人我不知道,反正對我來說,這路上的罪過,值了。這差事我樂意幹。”
“至于後頭的事兒,您繼續吩咐就得了,其實我們明不明白有什麽關系啊?您才是當家人,聽您的保準沒錯。”
“大寶”的話立刻得到了普遍附和,那幫小子一個個都點頭稱是。
“你小子倒是能言會道。”
就連洪衍武也忍不住笑了。
“其實你們不理解很正常,換我也一樣,出來前不是幾乎所有人都有意見麽?這我不怪你們。”
“至于你能這麽相信我,你們幾個能二話不說跟我出來,路上鞍前馬後,盡心盡力。能忍着不發牢騷。對這點,我倒是很滿意。”
“這說明什麽?說明我沒看錯人呀。你們雖帶着疑問,在未與我同心的情況下,卻仍能協力辦事。那後面的事兒交給你們我放心。”
“所以到現在爲止,我就願意給你們解釋解釋,也讓你們明白明白,咱們來這兒到底爲了什麽。”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這幫小子心裏踏實了,而且還隐約有點“受擡舉”的小激動,都全神貫注地聽着。
跟着洪衍武吐了口煙,毫不掩飾的說。
“咱們的服裝夜市現在辦得不錯,這是真的。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咱們的收入好壞現在全看區服裝公司的臉色,這就是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了,等于自己的錢包讓别人管着呢。”
“萬一哪一天,人家提價了,人家不給貨了,庫存都賣完了,咱怎麽辦?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有别的服裝夜市出現了,又該怎麽辦?”
“說白了,市場就是爲了賣貨的,沒有好貨源也瞎掰。來這兒進貨就是給大家夥多找條出路,多分一藍子雞蛋出來,保險!真哪天服裝公司指不上,咱還有這邊的廣貨頂得上。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