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同去的,可不光他們倆和手底下的“桃谷六仙”,還有“刺兒梅”。
要說那姐們兒的飒利勁兒,比跟男人打交道都痛快。
照樣是一聽這事兒就答應了,對洪衍武的安排沒二話。
越這樣,洪衍武就越愛拉一把。
當天上車之前,無論是誰,興緻都極高,對一路能欣賞祖國的大好河山,遠赴千裏之外相當激動。
這也難怪,不是刻意貶低京城百姓,主要這個年頭,能自費跨省跨市的還真得拿手指頭掰着數。
一沒閑心,二沒閑錢,這事兒跟過日子的普通老百姓根本不搭界。
不過真等到上車後,這滋味兒可絕不是好受的,幾乎讓這幫人個個後悔。
因爲盡管這年頭京城的服裝個體戶剛出現,還沒形成真正的南下大軍去倒騰“廣貨”,北方的市場仍舊以“滬海貨”爲尊。
可問題是,這年頭的鐵路運力太有限啦!
1981年,京城鐵路分局對全國各地的開行的旅客列車對數,隻有區區111對。
而且由于客車編組受機車牽引定數,和各主要站到發線長度,及南京鐵路輪渡等限制,北南方列車最多編挂14 輛。
同時因爲是長途,編挂中除了硬席車,還要包括軟卧車、硬卧車、餐車、行李郵政車。
由此可想而知,從京城到花車的火車幾乎每趟都是人滿爲患。
偏偏這種情況下,爲了讓大家真正感受一下路上的辛苦,洪衍武根本沒托關系弄包廂票,反倒故意全買的硬席站票。
那要能好受得了才怪呢?
現實的情況就是,車廂過道站滿了人,比起京城上下班時的公共汽車好不了多少。
連去上個廁所,都得弄出一身汗來才擠得出去。
再加上當時又是冬日,鍋爐隻供暖不供開水。
根本不禁煙的悶罐兒車内到處煙霧缭繞,卻又密不透風、冷得像個冰箱。
不誇張的說,從上午熬到下午,這一行人除了身體素質最好的陳力泉和洪衍武之外,剩下人全都臉色發白,惡心得直反胃了。
但這還不算什麽,要單隻是條件惡劣吧,這夥人也不是受不了,畢竟都是遭過罪的人。
再怎麽說,火車也比“号”裏舒服吧?
可關鍵是他們還提心吊膽呢。
這次去南方,洪衍武随行可還帶着東西呢,不但弄上車來三箱酒水,還有十二萬現金。
這些錢他是故意分成六份兒,給底下這六個人一人包裏塞了兩萬。
就連“刺兒梅”身上還有她自己的一萬塊呢。
想想吧,這一行人簡直就是個活動銀行呀。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真要碰上“吃大輪”的同行,腳濕了鞋,那不損失大了?腸子非得悔青了不可。
所以說,饒是他們這一夥兒裏有四五個“佛爺”呢,也是忐忑難安。
這一路上,除了洪衍武和陳力泉,其他人幾乎都是死抱自己的手提包不撒手,惟恐一不留神它就會長翅膀飛了。
當然,這種提心吊膽也是很有道理的。
特别洪衍武提醒大家注意“新鄉”的那段路,說什麽“火車好坐,新鄉難過”,還真是小偷數不勝數。
那些人成幫結夥地一個勁地往獨身旅客身邊擠,往往一不留神,誰的身上就得缺點東西。
好在洪衍武他們是“組團”來的,個個又是京城江湖的人尖子,早有預防下,豈能讓他們得了手?
在陳力泉擒着倆小子的手腕子,“刺兒梅”用“青子”“花”了一大姑娘的胳膊,其他人又一起罵罵咧咧驅趕走一個瘸腿老頭兒之後,再沒人敢往他們身邊湊了。
而等過了這一段之後,洪衍武實在忍不住得意,自己一人偷偷樂了。
因爲除了他沒人知道,這是多麽富有曆史感和戲劇性的一幕。
活脫一出《天下無賊》的電影啊。
不過,不管“黃瘸子”名聲再怎麽大,黎叔”的原型其實沒那麽神。
事實證明,“黃瘸子”并沒有什麽剝雞蛋和扔冰塊的手段,他也隻能知難而退。
說實話,這有“一把高手”之稱的“東北賊王”,比起“伸手來”和“糖心兒”還差着級别呢。
隻是可惜,剛才挨了“刺兒梅”紮的那妞兒,“盤子”沒看清,也不知道和冰冰演得“小葉”像不像……
這趟旅程的苦難最終止于傍晚時分。
到天兒黑的時候,洪衍武看着大夥兒挨得差不多到火候兒了,估計也有一定半途下車的旅客了。
終于開恩允許大夥兒去跟列車長商量一下,能不能花錢補票換地方了。
而他采取的方式還很有特色,特别能調動人的積極性。
“大家夥聽着,咱們全體現在玩兒個有獎遊戲啊。補票錢單算,我額外出錢,設三等獎金啊。”
“一,誰要能跟列車長手裏弄幾個卧鋪出來,我獎勵二十。”
“二,你們誰要能弄着軟卧包廂呢,我獎勵五十。”
“三,誰要能有本事,讓咱們晚上在餐車車廂免費過夜的,我獎勵二百塊……”
這話一說大夥兒就立刻興奮起來了,對這事兒都挺踴躍。
不過高興是高興,可還是有個疑問,那就是爲什麽反倒是餐車裏過夜,獎金這麽高啊?
雖說睡在餐車是免費的,但休息條件差啊。
以這獎金的數目,比起補票坐軟卧來并不劃算。
沒想到洪衍武給的答案相當富有啓迪性,而且還讓這些人挺感動。
“今後你們幾個估摸就得兩地跑,常來常往了,不想法兒跟列車長搞好關系那傻不傻啊?”
“反過來,誰要是能搭上這層關系,混成‘磁器’,以後可就方便多了。”
“沒票也能上車,沒地兒也能擠出地兒來給你們放貨,爲這個,給人家吃分紅那都是值當的。”
“明白了嗎?你們以爲我是以舒适條件論輸赢呢?不是。是以你們‘套磁’的本事,能把關系拉多近乎決定的。”
得,這麽一說大夥兒全明白了,無不折服,趕緊麻溜兒照辦去了。
不出意外,最後是“刺兒梅”得了個大彩頭,拿下了二百塊。
但雖說女性在這方面有點占便宜,可這幫小子也确實是心服口服。
因爲“刺兒梅”不光當晚讓大家夥兒在餐車安置下來了,而且領會精神透徹,她還拉着列車長、廚師、乘警坐在一起,跟大家喝着小酒打撲克牌呢。
所以兩天夜裏基本就沒怎麽睡啊,玩了一熱火朝天。
而有了這麽一出,也确實全都混熟了。
到了第三天上午打着哈欠臨下車的時候,列車上的人不但揮手作别,彼此之間“哥們兒”、“姐們兒”的叫着。
還放了話,說回來要不好買票,去哪兒哪兒找列車長去。
“刺兒梅”呢,也投桃報李,拿本兒認認真真記下了要給他們代買的東西。
那不用說,不主動放棄,這層關系,大夥兒今後就算是基本“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