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婚禮儀式要隆重,場面排場爲主,搞得很熱鬧,甚至不乏别出心裁之舉,但在席面上卻不肯多花錢。
有的甯肯婚禮儀式簡略些,也不能虧待來賀的親友們,一定要将席面辦得好些,讓親友們說不出什麽來。
其實就咱們的國情和人情世故而言,隻重面子不重裏子的做法顯然是最要不得的。
因爲無論紅白事,都不是給自家辦的。
人家賓客憑什麽來?沖的是人情。所以這種事兒本質上是親族穩固、友情加深的機會。重點在于社會關系的走動和交際。
況且辦紅事還是辦白事,本身也有區别。
白事往往是突如其來,辦事幾乎都是“暴攢”性質,何況主家又深陷悲痛之中。所以哪怕席面簡陋些,像炒菜面之類的等外席,親友往往也能體諒。
(注:“炒菜面”并不是“扁豆焖面”或“雜燴炒餅”之類的東西。而是口子廚操辦的酒席類稱。最簡單的席面是由四個炒菜加打鹵面或炸醬面組成。至于“等外席”,既爲不入流之意。)
但反過來說,辦喜事卻應該是有充足準備的。
如主家把精力金錢都耗費排場上,請來諸多親友僅爲錦上添花,讓自己樂呵,席面卻相對簡陋。那反而辦事鋪張得越大,邀請的人越多,越壞事兒。
因爲别說背後讓人爲慢客生怨,恥笑主家是驢糞蛋表面光。弄不好還會有人交了禮而不坐席,帶着愠怒拂袖而去。
即使到不了這種決裂的程度,如來賓敷衍幾口,早早退場,讓場面迅速轉爲清冷。那也是想體面反落了個沒體面。何苦哉?
當然,誰都知道能兩者并舉是最好。
可這得要大筆銀子啊。不但得量力而行,絕不能爲這個拉饑荒。更爲重要的是,即使有這個經濟實力,也千萬不能過了度。
還是那句話,辦事是爲了親友們辦的,自家滿意居于其次。如富貴逼人,惹人疏離,一樣是本末倒置。
所以說,怎麽掌握好平衡性才是最重要的。
像洪家的喜事方方面面能辦得這麽體面,讓個個階層賓客都能滿意的情況,還真是不多。
這要不是有李福這個内行操持,又有洪衍武傾注财力人力地配合幫襯,絕不可能做到。
甚至是他們倆在常人想不到的細微處都用了心,才會有如此良效。
比如說吧,爲什麽洪家的白酒、葡萄酒要用酒壺散打,這就是一例。
其實這是因爲洪衍武不肯降低檔次,他堅持要“贊助”最高規格的酒水。像幾桌頭席用的是茅台,其餘用的是都五糧液。
可這樣壞處就是太招搖了。露出來不但招人說嘴,那也是暴發戶的作法。于是最後就按李福的主意,把酒放入壺内呈上桌了。
這樣的好處是,層次高的人仍然能喝出來。還覺得文雅,含蓄。
像徐曼麗的父親徐景順,這位以前可是山西酒商,那一品就品出來了。老爺子自然颔首含笑,跟女婿打趣。
“行啊,看樣子,你們洪家這是徹底緩過來了。舍得用這麽好的酒來宴客?嗯,還放在酒壺裏,好,這才是品,對得起這酒。”
洪衍争趕緊跟老丈杆子賠笑。
“這不是老二的人生大事嘛……嗨,其實我也沒管,都是老三瞎張羅的。對了,家裏還特意給您留了兩瓶呢。回頭您帶上。”
而平常人雖不識貨,隻知味美,卻能得以心安。
比如說東院兒的老丁,注意力就轉移至其他方面,直跟邊大爺念叨。
“瞧瞧,洪家是真夠精明的啊。一瓶老白足夠分出兩三壺的,别看這麽多桌子,其實用不了幾瓶啊。你說當初我倆兒子辦事的時候,怎麽就沒想出這個主意呢?難怪他們家有錢呢,還得會省。”
邊大爺還是比較公道的。“看你說的,這喝完了人家還給你續呢。再說這酒多好啊,怎麽也得三塊的好酒,人家摳嗎?盡量少些浪費也是應該的。還有那些紅的、啤酒和汽水哪樣你沒喝啊?這些就便宜啊?”
除此以外,在李福按規矩給頭席敬了碗海菜湯,借此宣告可以散席之後。洪家禮送賓客時,分發的回禮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像早就按份兒分裝好的喜字饅頭和一些幹果、喜糖、喜煙,洪家會打着“席上剩下的”名義給賓客們帶走。
另外,還按人頭給每位來賓一人一張當天傍晚七點半,菜市口電影院《喜盈門》的票子。
這不但能讨個吉利,也讓人覺得惠而不費。同樣能讓賓客們心安理得,欣然接納。
像水嬸兒就屬于比較糊塗的,她真信了洪家的客氣話,回家之後打開紅紙包一看竟叫起來了。
“嗨,敢情剩了這麽些好東西呢。我早知道再找小武多要一包兒了。哎呀,虧大了。”
水清是明白人啊。
“别逗了。您還真以爲這些東西是剩的呢?這都是人家誠心誠意單備好的。茶桌上那些東西不早讓大家夥分了,能剩下什麽呀?再說了,就您還虧呢?吃得直撐還吃。酒也沒少喝吧?那東西是人家的,肚子可是您自己的。”
水嬸不樂意了,她有她的理。“還不是因爲你。我本打算交兩塊錢就可以了。可誰讓你自作主張随了十塊,還給人家一條金銀絲床單的。再說,瀾兒今兒可沒來啊,我怎麽吃也沒吃回來啊……哎喲,你一說我還真難受上了。我說你别氣你媽了,還不快給我弄點起子水兒去。”
應付場面,對待客人是這樣。洪家也絕不會對不起出力幫忙的人。
像對廚行的師傅們,不但早在客人們告辭之前,李福就把錢款結清了。洪衍武還額外送了龐師傅兩條好煙,其餘幫廚是一人一條。
這可給龐師傅他們美壞了,完全是意外的收獲啊。
而且也别看李福和洪衍武的兄弟們忙和了一天,竟看着别人吃喝了。其實他們也不虧。因爲廚房專門給留出了幾桌席面,就是爲了事後來慰勞感謝他們的。
這還不算,洪衍武還請了一個文化宮的放映員,晚上來家裏放露天電影呢。劇目除了《喜盈門》還有《廬山戀》。由于現在不少人已經不在影院門口幹了,大家照樣對此很感興趣。
但這仍不算完。最後一檔子事兒得第二天淩晨來辦。
這不,早上四點半鍾,李福就早早起來了。專門到大門外候着。
等誰啊?等掃大街的。爲的是給人家一盒煙一包糖,道一聲辛苦。
這也是講究。
在過去,洪家隻要辦喜事辦堂會,阖巷同歡。不但街坊四鄰主動來祝賀,往往地面上有些窮人也以不同的形式來随禮,借以向本家讨封、請任邀賞。
洪家從來都是欣然慨允,以求喜事辦的圓滿順利,來個皆大歡喜。
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平時給自己家裏送水的、倒髒土的、掏茅廁的,門口看街的這四種人。因爲,辦喜事期間必然要增加他們的工作量。
所以這次也不例外。由李福出面代表洪家感謝一下。
這件事其實是很有必要的。本來看地上到處是鞭炮紙屑的清潔工,打心裏是想罵街的,這一下改成吉祥話了。不但滿口應承着不算什麽,保證給掃幹淨了,還請李福快回屋歇着。
所以說,洪家辦事真正值得稱道的就是體現在“周全”二字上了。皆大歡喜中始終保持着一個“禮”字,對任何人都顯得莊重而禮貌。
要說一點不招人恨、不遭人妒或許不能完全保證,但讓大多數人都念洪家的好,确實做到了。
這多好?誰都舒服。辦喜事圖得不就是這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