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二十分左右的時候,何副區長先至。
許秉權夫婦馬上熱情迎上,且容光煥發的給洪祿承和王蘊琳介紹。
可說也巧了,就是前後腳幾分鍾的功夫,老蘇陪着俞宛妤同樣進了垂花門。
于是洪祿承和王蘊琳跟何副區長客套了兩句,就一起去迎接新客去了。
對這兩位客人,洪家老兩口明顯要比區長熱情許多,不但親自把那兩個人領進席位去了,還說了好一陣話呢。
爲這個,許秉權和于婉芬很有點不高興呢。覺得洪家有點拎不清哪頭兒沉,哪頭兒輕。
隻不過是個老鄰居和一個唱戲的嘛,根本犯不着這麽熱情嘛。何況再有名兒的角兒,也比不上個首都的副區長重要啊。
如果在别的城市,人家老何,這級别都夠當市長的了。怎麽能這麽輕慢呢?
正确的處理方式,應該是把俞宛妤帶過來嘛。讓老何和她握握手,說說鼓勵的話,又有多麽好。
而且那俞宛妤送的是什麽?白瓷觀音?誰要這玩意啊……切!
許秉權夫婦真是太把官職當回事了,他們不會理解人家演員演完了一場有多麽累,又有多麽不耐煩沒必要的應酬。
所以緊跟着在區委王副書記到了以後,這兩口子就帶着邪火兒催上了。非說王副書記時間寶貴,不能讓領導久等,趕緊開始典禮。
洪家倒真無所謂,既然許家着急,那開始就開始吧。
可沒想到當洪祿承叫來李福囑咐開始的時候,王副書記聽說楊衛帆也要來,竟然主動要求再等等。
“沒關系,我也想見見這位大明星呢。說起來,他的父親還是我的老上級呢,不知楊老現在身體如何。我怎麽也得問候問候才好。”
結果從此時此刻開始,許秉權夫婦就無法避免地開啓了“将尴尬進行到底”的模式了。
因爲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在他們眼裏王副書記是上級,非常重要。可人家卻樂意捧着楊衛帆。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楊衛帆壓根不怎麽“尿”王副書記。反過來卻相當重視一個沒什麽身份的普通人。
實際上,大概十一點半,楊衛帆一行人來了之後,除了跟洪許兩家道過賀喜,對其他賓客都不怎麽在乎。
哪怕是王副書記主動自報家門,親近地問候楊耀華的身體。楊衛帆也隻是表示一下感謝,禮貌敷衍了事而已,并沒有再深談的意思。更拒絕了把位子遷至首席的邀請。
真讓他迫切的,倒是跟洪祿承夫婦打聽起一個人來。
問誰啊?
壽敬方。
敢情這次來的時候,楊耀華特意交給了楊衛帆帶了兩盒上好山參,委托兒子務必讓救命恩人收下。說如真能收下,他也就心裏舒服一些了。
這主要是因爲壽敬方一直嚴禁楊家人來打擾,這次見面機會純屬難得。另外,楊耀華也素知壽敬方性情高潔,覺得送别的會被拒絕。才專門做的這番安排。
這樣一來,楊衛帆自然把這事兒當成今日的第一要務,非要辦成讓父親安心不可。
于是等到他來到第四席前一見壽敬方的面,就跟個乖孩子似的,先恭恭敬敬跟壽敬方鞠躬問好,然後非常耐心地表達了父親的意思,懇求壽敬方能收下楊家的薄禮。
這局面,讓許秉權夫婦和王副書記都看傻了。他們全是又驚又疑,誰也吃不透壽敬方到底是什麽來路。
說來也可樂。更讓許秉權和于婉芬差點吐血的是,随後王副書記居然問他們,“這位老先生怎麽坐在那兒啊?要不要請到咱們這邊來?”
人的自尊是不能被這麽傷害的。想想剛才要求調席的事兒,許秉權和于婉芬臉就跟被貓撓了似的生疼。
還好洪祿承出面來解釋了。說壽敬方并不是官場人,又不耐煩交際,還是讓他繼續自在的好,這才維持了現狀。
但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後面竟然還有更讓許秉權和于婉芬羞愧難言的狀況呢。
因爲楊衛帆一行人也并不是最後的來賓。接下來居然又來了幾個更爲特殊的賓客。結果連許秉權夫婦自己,都得承認他們确實有眼無珠了。
怎麽回事啊?
敢情就在婚慶典禮剛剛要開始之際,一個外國老頭和一個外國老太太在一個幹部模樣的國人陪同下,從垂花門走進了婚禮現場,一下引得全場矚目。
别忘了,這年頭才剛剛過了需要政府反複宣傳“禁止圍觀外國人”,國人才能保持克制和禮貌的年代。
所以盡管老百姓不像以前那樣,一看見外國人就像發現了金絲猴,完全挪不動眼珠了。但一不留神遇見一個,也夠偷偷瞧一陣的了。
另外再考慮一下現場環境,大家正都用帶着期待的目光緊盯手拿麥克風的新郎新娘呢,突然一下從他們身後走進這麽幾位,換誰也是想不到的吧?
更何況這倆外國人,行止也不一般。
那老頭西服革履,手裏拿瓶洋酒,老太太穿戴着首飾,描眉畫眼,手裏還懷抱一束鮮花。
倆人一進來,就沖着新郎新娘去了,驚得倆小年輕直往後閃。
這要再不能成爲視覺焦點,那隻能證明現場的人們都是瞎子了。
那這兩個老外是誰啊?
嗨,還用說嘛。不就是允泰的同學,美國大使館商務參贊史密斯夫婦嘛
敢情上次他們和允泰在前門飯店相聚時,聽說允泰眼下暫居洪家老宅,爲的是要參加外甥婚禮。這老小子史密斯就動心了。
他對共和國人民的婚禮感到相當好奇,特别想來參加。
可他轉念又一想,這個日子美國人是不放假的,他們過的是九月勞工節,五一當天大使館還要上班。恐怕來不了,就沒好意思提出要求。
哪知道後來大使館又臨時通知他,五一當天上午,要派他參加一個共和國官方邀請的活動,随後就給他放假了。
這樣他一琢磨,反正行裝也周正,幹脆活動結束後去友誼商店買瓶酒,再帶上活動現場的鮮花趕過去吧。連看熱鬧外加蹭飯,多好?
要知道,史密斯算半個華國通,他清楚國人有“伸手不打笑臉人”的講究。絕不可能把登門客人趕出去。而且工作又是搞外交的,臉皮厚得很,還真沒什麽不好意思。
果不其然,這老小子得逞了。
盡管是不請自來,可洪家夫婦隻能熱情接待,允泰也隻有捏着鼻子出面圓轉來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卻也有個額外的好處。那就是這位有點猥瑣的商務參贊突然莅臨,既給洪家撐了面子,也讓允泰于大庭廣衆之下出了次風頭。
因爲這個年頭,美國人的世界地位都是頂尖的,何況又是官方官員。誰家能有這樣的賓客不提氣啊?
别說許秉權夫婦了,連王副書記和何區長都站起來了,全笑着想把外賓往第一席上讓。
隻可惜他們又自作多情了。人家參贊兩口子腦子有病,才會剛解了套兒,跑這兒再來一次官方應酬。加班費可沒人給。
所以别說真不懂漢語的史密斯太太了,就連史密斯本人都開始裝傻充愣了,表示彼此無法溝通。哪怕是翻譯勸說,倆人也全搖腦袋說“no”。
這樣,允泰就不得不出面解釋了幾句,然後用英語跟史密斯夫婦商量起來,最後就把他們讓到自己席面上了。
想想看,照許秉權和于婉芬心裏的給允泰的定義,那是一個土裏土氣的農村老頭兒。
偏偏就是這樣的人是商務參贊的同學。而且嘴裏一串兒一串兒往外直蹦“鳥語”。不但讓官方翻譯都插不上話。還讓參贊兩口子眉開眼笑,小雞琢米一樣點着腦袋直說“yes”。
這是什麽效果?
簡直匪夷所思,驚世駭俗!
這就叫真人不可露相,海水不可瓢崴啊!
再想想他們自己恰才的表現,那臉上羞不羞,臊不臊?
幸好這調席的事兒僅有屈指可數幾個人知道,否則他們真是沒法兒自處了。
可沒轍啊,這能怪他們眼拙嗎?
實實在在的,全怪洪家的親戚太“膈澀”了。就沒一個,不是從骨子裏透着邪門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