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來了兩個警察。三十來歲的那個姓胡,二十來歲的那個姓柴。
實事求是的說,其實就連把他們派來的“重文分局”副局長都不認爲,被廠保衛科堅持扭送派出所的兩個“勞改犯”會是無辜的。
所以老胡和小柴身負的“任務”,其實是怎麽把能這事兒圓乎過去,安全的給“鏟”了。
照他們的想法,事關幾十把舊凳子。其實可大可小,打打馬虎眼也沒什麽。
由他們出面跟保衛科好好溝通一下,廠裏如果知道這兩個職工後面有人,應該就不會太過難爲苛責了。重點還是得給廠裏一個體面點的台階下。
另外也得讓那兩個小子吸取教訓,正确認識問題。别以爲身後有人,以後再整出這種事兒。
那麽把兩個人留在派出所教育一下,“關上一天”。明天再讓廠子來派出所把人領回去,這事兒也就完了。
可老胡和小柴哪能想到啊,洪衍武和陳力泉,這倆身陷囹圄等着他們解救的小子,居然一點也沒表現出見到救星應有的感激涕零來。而且還提出了十分不切實際的要求。
一是要分局出調查結論證明他們倆的清白。二要分局出面,痛斥保衛科追究他們的責任。
對此,老胡和小柴都是又好氣又好笑,他們實在沒料到會是這種情況。心說這倆人怎麽這麽不知天高地厚啊,也太敢想敢招呼啦。
下面更讓他們覺得大言不慚的是,洪衍武居然聲稱,他差不多知道凳子爲什麽丢的了。如果按他說的馬上着手調查,找着真正偷凳子的人或許不難。然後就執意給他們分析起案情來。
這豈不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嗎?難道堂堂的專業人員反倒還需要你來指點不成?
就憑你自己瞎琢磨琢磨,就能破案?這也太不把公安的專業素質當回事了。
可說來也蹊跷。洪衍武提出的想法乍一聽顯得荒誕可笑,可往下聽了幾句吧,本來還想阻止他的老胡和小柴,卻漸漸覺着他不是胡說八道了。
因爲他任何推論,都是基于現實情況,有充分依據和理由的。而且對犯案手法和犯案心理分析太透徹了,要是不考慮他的身份,都能讓人把他當成同行。
就這樣,聽到最後,洪衍武竟然真的說服了他們。
老胡和小柴小觑之心盡去,很認真地跟副局長做了一次彙報。在把洪衍武他們的“大膽”要求轉述的同時。請示副局長是否該繼續跟進。
他們自己的态度,都認爲“北極熊”保衛科工作方式有問題。如果按照洪衍武另辟蹊徑的思維模式試試看。可能真的很快就會搞清事情真相。
副局長想了一下,覺得倒不妨先查一下看看。因爲要真能替兩個年輕人洗清冤屈,那不就對廠方占據主動了嗎?而且許秉權肯定會更滿意。
至于兩個年輕人的要求,恐怕是被冤枉了忍不下這口氣,這能理解。最後到底怎麽辦,等有了實打實的結論,再說也不晚。
就這樣,盡管雙方還是在誤會之中。可得了副局長的大令,老胡和小柴就真的爲破案行動起來。
于是下午三點多鍾,也就是宋局長和楊廠長剛通過電話,都在爲洪衍武被拘一事兒,心裏正不痛快的時候。洪衍武、陳力泉很低調地,和老胡、小柴一起回到了“北極熊”廠子。
沿途看見他們的人都以爲是公安辦案,讓洪衍武和陳力泉去犯罪現場講述犯罪經過呢。無不心生同情。
可實際上,他們四個卻是爲了找人事科長和龐師傅調查一個看似與案件根本無關的情況。
說到這兒,咱也就别賣關子了。
敢情洪衍武被關起來單獨待着的時候,就淨琢磨這丢凳子的事兒了。
他也同樣相信這是“内鬼”幹的。否則爲什麽大門的挂鎖沒了呢?
門上又沒有明顯的撬砸痕迹。很可能就是用鑰匙正常打開的鎖。
而食堂大門的挂鎖,平時插着鑰匙就在門上挂着,那要配一把鑰匙太容易不過了。
至于那麽多長條凳子怎麽偷走的?一個人肯定幹不了啊,也肯定不是從大門弄出去的。
在事發那天早上,洪衍武雖然喝了不少酒,可他在食堂周圍轉了幾圈,憑經驗還是能确定,那麽多凳子恐怕是被人踩着垃圾桶從食堂邊兒上的單位圍牆扔出廠子去的。牆那邊也肯定有人接應。
所以說就從了解地形,熟悉情況的角度出發,外人作案的可能性幾乎爲零。考慮到這活兒的具體操作,一個人也不可能。應該至少是三個以上的人集體作案。
可問題的關鍵是這夥兒人爲什麽要偷長條凳子。難道真是尹光明和姓黃的背後使壞,故意下套兒害人麽?
洪衍武覺得也不太有這種可能。因爲那天他答應替班完全是臨時起意,頭一天答應小孟,第二天他就上班了。
他相信從得到消息,到策劃陰謀,再到确定方案以及具體實施,尹光明和姓黃的擁有的時間很少,他們反應不了這麽快。
那也就是說那夥兒人偷凳子絕對是真的有用處。這就是症結所在了,到底有什麽用呢?
那些破凳子都用的半舊了,也不是紅木的。就是點水曲柳兒而已,難不成也要擺大席啊?隻要不傻,偷什麽都比這些玩意劃算。
正是想到這些的時候,洪衍武心裏突地一動,憑本能似乎感到抓住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可惜偏偏又不能完全想透,距離碰觸到真正的答案還差了那麽一丁點。
就這樣,他一宿淨夢見長條凳子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大食堂的人爲了省事,用小推車給他和泉子送來早飯。他看見那輛由大哥給他打造的工具車,才受啓發把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大哥……木料……家具……擺席……對啊!
現在外面流行的家具顔色是什麽?就是“地闆黃”,那就是用膩子,用調和漆,用水曲柳做的。
何況木料緊缺又是衆人皆知的事兒。大哥這麽個木匠,要從廠子騰挪點木料也不容易。所以真把人逼急了什麽招兒都想得出來。
再說,不就是結婚喜宴來的人多麽?要不是圖木料,大量的長條凳子對老百姓來說,也隻有這種場合才用得上。
總之,洪衍武是認定了這一切肯定跟“結婚潮”有關了。那麽他們現在找人事科長和龐師傅就是爲了弄清廠裏到底有多少人即将結婚。
人事科長能提供的是開結婚介紹信的名單。而龐師傅能了解的情況就更全面了,就連一些還沒領證的和職工家屬他也能知道。
因爲現在結婚辦酒席都是請相熟的廚師家做去。結婚的人又多,食堂大師傅便成了香饽饽,外快根本掙不過來。甚至想辦事的人家必須得提前倆月打招呼預定才行。
但這種事又是單位不允許的,也就隻有龐師傅才有這個本事,能問出大家的實話,在食堂裏做一個較爲全面的統計。
就這樣兩相一印證,确定了幾個最大的懷疑對象。結果當天晚上就把這個案子給破了。
原來這事兒是廠裏一個姓劉的和一個姓臧的電工幹的。
起因是兩個人裏,那個姓劉的電工馬上要結婚了。可打家具到最後,偏偏差個酒櫃和兩個簡易沙發扶手的木料。
未婚妻一下不樂意了,說必須得給湊足。那姓劉的心裏急得跟火上房似的,簡直成了一塊心病。
從此那别管走到哪兒,見到木頭就用指甲摳摳,發現是水曲柳時,他嘴裏就興奮地叨唠着“曲柳兒、曲柳兒”,可那些木料都是人家的,不歸他。
這樣作爲他同班組的同事,姓臧的電工就出了歪主意,說食堂的長條凳子看見沒有,全是水曲柳。咱多弄走點,你讓木匠給拼拼,酒櫃和沙發不就出來了麽。
後面的事兒就和洪衍武推斷的差不多。倆人找機會配了把鑰匙,看好了地形。在洪衍武替班的那天晚上買了吃的喝的,留在電工組就沒走。
等眯到了三點鍾,他們一看食堂燈黑着挺高興。跟着就去扒了食堂邊的牆頭,再一看見約好的倆哥們也蹬着三輪車準時到了。立馬行動。
倆人先一手一個把食堂的長條凳子統一集中到了牆頭下,跟着一個人登高,一個人遞,也就四點剛過。這八十多條凳子就神不知鬼不覺出了廠。
還别看他們偷的容易吧。最後破案更容易。
因爲當時居住條件有限啊,找到劉家門口,有好些長條凳子就在院裏明面擺着呢,根本不用進家門就給确認了。
等再一進去找着人,也完全沒費唇舌,姓劉的電工就都把一切經過給秃噜了。
可笑的是,他一點也沒講哥們義氣,爲姓臧的瞞着,反倒抱怨自己被害苦了。
原來用那些凳子都是老料,拼出來的家具顔色比其他的家具發深,木匠怎麽用膩子粉調都調不出來。
結果他未婚妻還是不樂意,反倒這些舊凳子太多沒法處理,連送人都沒人要。要不是家裏還準備辦流水席要用一些,他早就給扔了。
所以完全是冒了回傻氣,幹了一次損人不利己的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