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周一一大早,許多着急忙慌趕到廠子吃早飯的“北極熊”職工們,一進大食堂就先受了意外打擊。
因爲他們不但發現熱切期盼中的炒肝沒有蹤迹。而且當天大食堂早餐的質量和種類都下降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地步。
主食沒有了油條、油餅、包子。隻有一些燒餅和花卷、饅頭。面沒揉到位,似乎還堿大了,難吃得很。
粥也隻有一樣棒子面粥,稀湯寡水不說,沙子也沒好好挑,牙碜。
唯一沒降低質量東西就是煮雞蛋,可還不到兩盆,大部分人都沒買到。
最氣人的是鹹菜都不管夠了,盛出來一盆白菜拌的水疙瘩絲兒沒半小時就讓人搶光了。再沒有續上過。
更邪門的是,如果問大師傅要,無論哪個大師傅都是冷冷一句,“缺人,忙不過來”就給打發了。
而就在大家夥對大食堂今天一反常态的散漫作風摸不着頭腦,私下裏議論紛紛的時候。很快一個驚天霹靂般的消息,就被許多車間和科室的“義務廣播員”傳播開來。
“大食堂做炒肝的那倆人,說是有前科的勞改犯,偷了廠子裏八十多把長條凳子,從昨兒起就被保衛科關起來了。弄不好今天就送派出所去了。”
這時大家這才注意到自己屁股底下的新變化。于是早飯還沒結束呢,廠裏的職工就已經在飯桌上飛短流長了。
大家讨論的重點不外乎是“勞改犯怎麽進廠的”、“保衛科這回該下黑手了”,以及“那麽多凳子怎麽偷走的”、“偷凳子幹嘛用啊”這種種問題。
但在這件事上,還真是很少有人能堅定地相信,洪衍武和陳力泉是完全無辜的。
誰讓人們都喜歡用最簡單的方式去思考問題,又隻重結果不重原因呢?
所以這就使得“進去過”的人像是受到了一種終身詛咒。此後隻要這個人的身邊發生任何不好的事兒,大家第一時間就會懷疑到他的頭上。
但不管怎麽說。大家也就理解了大師傅們不高興、有邪火的原因了。
大食堂這次等于讓保衛科給揪着小辮子欺負了。收了倆勞改犯的事兒,被傳揚出來不好聽不說,就因爲丢了些已經用舊了的破凳子就折了倆職工,怎麽想都有點小題大做,是保衛科在蓄意報複啊。
而無論是爲了下一頓午餐質量的考慮,還是洪衍武和陳力泉做出的正宗炒肝味道發揮了作用,又或是擔心保衛科以後的氣焰會越來越嚣張。職工們差不多都希望廠領導能在内部從輕處理,給大食堂留點面子。至少别真把人往派出所送啊。
普通職工的心情尚且如此,就别說那些真正關心着洪衍武和陳力泉的人了。
首先無論别人怎麽想,至少食堂的職工們是真心相信洪衍武和陳力泉的。
特别是對洪衍武感恩戴德的小孟,氣不平地一個勁兒在後廚嚷嚷。
“勞改犯?勞改犯又怎麽了?反正說他們偷的凳子就是栽贓陷害。大食堂冷庫裏可偷的東西多了。哦,人家不偷肉不偷油,非偷幾把破凳子啊?”
于是帶着大家的期望,炊事長龐師傅和行政科長李存鑫今天早上來了合計了一下,就一起找到廠長辦公室去了。
他們雖然不知道洪衍武和陳力泉就是走廠長的門路進廠的,可也想跟廠長求個情,希望能控制事态,把這件事大事化小。
隻可惜非常之不巧,他們就沒找着人。從廠辦得到的消息是廠長今天沒來廠裏,坐着司機的車直接去局裏開會了。
其次,替洪衍武、陳力泉着急擔心的還有和他們一起進廠的水清、藍招娣和肖和平呢。
他們仨也都一起去找了尹光明求情。
可他們沒想到尹光明其實是莊子和孫子的後代,最擅長的就是裝孫子。
這小子一面裝爲難,說職責所在不好徇私。一面又推到自己上司頭上。說保衛科長非要拿這件事樹個典型,好刹一刹廠子裏的偷拿風。所以今天就會跟廠領導請示,把兩個人送進派出所去。
他生生給幾個人拒了,連藍招娣起急發脾氣都沒用。
那麽再接下來,水清可就待不住了。因爲她很清楚,要鬧到這一步,洪衍武和陳力泉廠籍多半要不保。
而且跟别人都不一樣,她生活裏的一切都是洪衍武和陳力泉給安置好的。是他們把她從泥潭中解救了出來。
以她的人性,如今見他們倆有難,怎麽忍得住冷眼旁觀呢?再插不上手,她也得盡自己的綿薄之力才行。
她心慌意亂下也沒什麽好主意,突然就想到給水曉影辦戶口時見過的張寶成了,她知道洪衍武跟那個片警關系不錯,心想既然是公安系統的人或許能有辦法。
于是她一邊懇求工會主席魏大姐幫忙說說好話,另一邊跟廠辦請了假出了廠。騎着車就奔“白紙坊派出所”,找張寶成讨主意去了。
當然,張寶成和洪衍武之間并不是純粹的友誼。真論起感情來,也未必有多深厚。
但别忘了,帶着利益的友情也是友情。這種關系也是據人而定,有時候反倒比純粹的友情更管用呢。
像張寶成就是這樣。他從洪衍武手裏落的好處多了,年前還收了份厚禮呢,所以爲了他自己,也得把洪衍武保下來。
更何況他死也不相信家大業大的洪衍武會打幾個破凳子的主意啊。這就先讓他笃定了洪衍武和陳力泉都是無辜受難。
可話說回來,管是要管的。但張寶成隻是個片兒警,位小權低,他的人際關系網又都在玄武區。又怎麽幫這個忙呢?
沒關系,至少他知道洪衍武的工作是糧食局宋局長給找的,他又因爲跟宋國甫一起喝過酒,已經成朋友了。俗話說解鈴還須系鈴人,想辦法讓宋局長幫忙不就結了?
這樣張寶成就決定跑一趟工商局去通知宋國甫。而爲了萬全,他還讓水清去洪家報信。
他說這時候就别再有什麽顧忌了,與其瞞着怕洪衍武家裏人擔心。還不如趁着事情沒到最壞的一步,看看洪家還有沒有其他門路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