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如此,盡管許家是體制内的直接受益者,也算是新社會上層架構内的一份子。
可他們真不知道豪門大戶可以過什麽樣的日子。也沒見過真正的有錢人,花錢能沖到什麽地步。
說實話,這一台彩電才僅僅開了個頭兒。洪家要置辦的東西還在後面呢。
洪衍文才剛剛調回京來,他就接到了洪衍武給他指派的任務。帶上許崇娅做衣服去。
去的當然不會是一般的地方了。洪衍武因勢就便,直接把他們領到“造寸”找蘇錦去了。
至于爲什麽非兜這麽個大圈子,那是因爲不是做一套兩套,洪衍武是打算給倆人做一年四季的衣服。
還有一個,許崇娅不知道蘇錦是誰啊,在家量私下做。别再誤會了洪家是敷衍。那就成了花錢落埋怨了。
可就爲這件事,把店方經理都驚動了。根本沒讓開票交款,而是跟洪衍武他們辦了一番交涉。
經理說蘇錦現在是當紅的“頭牌師傅”,經常要接待各大使館的顧客,手裏的活已經忙不過來了。
要照洪衍武下的訂單,一做十幾套衣服,“五一”前仨月,蘇錦就絕沒可能再接新訂單了。這樣肯定不行,最多他們隻能訂四套,要麽就得放棄指定裁縫。
這一出弄得洪衍武是老大不樂意。
因爲家裏其他人還得訂衣服呢,這就不讓做了,那哪兒行啊?
而且這也有歧視内賓的意思在裏頭啊。都是花錢,憑什麽外賓他就得高人一頭啊。連先來後到都不講了,内賓就得給外賓讓路?
隻是不樂意也沒轍啊,像“造寸”這樣的單位,掙錢不掙錢放在其次,政治任務高于一切。更何況蘇錦還在人家手底下聽喝呢。
再怎麽着,也怒不得惱不得,他們隻能耐心跟人家纏磨。
好在有蘇錦幫忙說話,許崇娅又把父親的“招牌”亮了出來。
于是經理總算通融了一下,最後在視情況而定,部分服裝可延後交付的前提下,終于答應由蘇錦給他們做女裝六套,男裝四套。
而這樣一來,洪家其他人的制衣任務,那就得勞煩蘇錦和他爹一起在家裏忙和了。小蘇和老蘇都有的忙了。
在衣服的事有了着落之後,按理說,那接下來就得去照相了。
因爲拍照、洗照片很費時間。要是早點拍出來,如果不滿意還來得及補拍。
反過來要是時間留得不充裕,那拍出來什麽樣就是什麽樣了,不滿意也沒轍。
可是别忘了,照相也得先打扮漂亮啊,再說除了照相館的普通合影,洪衍武還想給二哥二嫂來點不一樣的。這馬上就過節了,誰有心思幫這個忙啊?
這樣下一個星期天,他直接包了邊建功的車,先拉着洪衍文和許崇娅去了友誼商店繼續置辦東西。
還别看許崇娅是區長女兒,卻從來沒進來過這裏。一進友誼商場的大門,她差點還以爲共産主義已經實現了呢,一雙眼睛都不夠使了。
貨品琳琅滿目,多不勝數,好像全世界的好東西都聚集到這裏來了。
她第一次看到了法蘭絨的窗簾,羽毛充斥的沙發靠墊,綿軟秀氣的小坤包,五顔六色的高跟鞋。還有小孩腦袋似的大蘋果,進口的巧克力糖,和傳說中的可口可樂、洋煙洋酒。
她和洪衍文在驚歎中被各種外國商标晃得眼暈,不知不覺中一起跟着洪衍武來到了電器專區。
而更讓他們大吃一驚的是,洪衍武随後居然拿出了厚厚好幾疊外彙券。對他們說随便挑随便選,今兒來這一趟,幹脆就把所有電器買齊全了。
結果這一天,除了錄音機、電冰箱、洗衣機、電風扇、照相機、手表之外,爲了節後拍照,他們還買下了不少化妝品、時裝、紗巾、飾品。
至少對許崇娅個人而言,這回是真是按需分配了。
但到這兒還不算,最讓許崇娅驚喜的,是她竟然還得到了一個鑲寶石的金戒指和一條金項鏈。
那是買完東西她已經心滿意足要走的時候,洪衍武非拉着她和洪衍文去三樓珠寶櫃台,硬給買下來的。
當時洪衍武堅持這是洪家兒媳婦應有的待遇,而且聲稱帶着首飾拍照才好看。無論他們怎麽推辭反對都無效,這樣他們才不得不接受了這番好意。
不過要說心裏話,其實許崇娅早就羨慕小說裏、電影裏,那些富家小姐的珠寶首飾了。她一直都奢望着有朝一日自己能擁有一件這樣的小東西。
而在這個年頭,整個京城唯一能買到金銀首飾的地方,還真的隻有友誼商店了。
所以得了這兩樣東西,小資情調濃重的許崇娅等于意外地圓了一個夢。
她覺得自己幸福得不能再幸福了。對洪衍武這個爲他們花錢不眨眼睛的三弟,打心裏講,也快比自己的親弟弟還親了。
當然,對這件事,許家人同樣不會無動于衷。
當晚,在許崇娅帶着一些友誼商店的“洋貨”興緻勃勃地歸家之後,許家人同樣集體開了一次眼。
當時的情況也挺有意思。
晚飯後的許家人都坐在一起看電視。玩世不恭的許曉軍呢,跟他爸媽抱怨了一會兒《加裏森敢死隊》被電視台停播的事兒後,一下想起姐姐的婚事兒來。
他就開始蹿騰自家也換台日本原裝彩電,不想就這麽被洪家比下去。還說以後他堅決不叫洪衍文姐夫,太俗。
結果他的不知深淺,換來了父母的一頓教訓。之後,他老子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問起了他的學業和考大學的把握。
正這時候呢,門敲響了。那許曉軍還不趕緊借機遁開啊?
平時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許曉軍,搶在保姆前面,跳起來去開門了。而緊跟着他就吃了一驚。
因爲黑乎乎門口站着個衣着時髦的陌生姑娘,穿着高跟鞋,穿着米黃色大衣,拎着個珍珠白的女式坤包,帶着個黑墨鏡,嘴上還有口紅,那打扮就一個字兒“洋”,一看就是華僑。
“哎呦,哎哎哎,你走錯了吧。找誰啊?”
許曉軍最直接反應就是人家敲錯門了。
可沒想到,這“華僑”竟然笑了。而且自來熟似的推門就進。
“還‘找誰啊?’我找你。還沒看出來呢,我是你姐……”
就在許曉軍張開大嘴,不知所以的時候。姑娘這一開口,讓他終于明白過來了。
“我去!許崇娅?你……還真是我姐啊。你怎麽變這樣了?整個一業餘華僑啊。”
聽見外面許曉軍誇張的大呼小叫,保姆和于婉芬也不由迎了出來。而跟着,她們同樣被吓了一跳,都不敢認。
許崇娅則哈哈大笑着進了屋,坐在沙發上還合不攏嘴呢。
直到捂着肚子笑了老半天,她才終于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怪你們……剛才啊,我進大院兒,一路上,都懵了好幾個了……”
就在家裏人都圍着許崇娅看稀罕,問詳細情況的時候,許秉權這時也從愕然中反應過來,他對女兒的舉止表達不滿了。
“怎麽回事?大黑天帶個墨鏡,像個特務似的。還讓鄰居們鬧了誤會,這可是區政府大院,影響多不好。”
許崇娅卻滿不在乎,“瞧您說的,有我這麽漂亮的特務嘛。鬧誤會又怎麽了,是他們眼拙。”
沒想到于婉芬也站在了許秉權一方,跟着數落她。
“你呀越來越沒樣了。還漂亮?什麽打扮?怪裏怪氣的!”
而許曉軍呢,卻又堅定地支持姐姐。
“媽,您和爸就老帽吧,這還不叫漂亮?就我姐這一身,太飒了!跟《廬山戀》裏的張瑜似的,去外面絕對全震啊。懂不懂啊你們?”
這話倒是提醒了于婉芬。“别說,我瞅這眼鏡挺眼熟。好像電視裏誰帶過……”
許曉軍則繼續用一副影視專家的腔調說,“嗨,那是電視劇《大西洋底來的人》,麥克哈裏斯呗,這就叫麥克鏡。”
許崇娅馬上有所獎勵。“嗯,還是曉軍識貨,這個,姐送你了”。
許曉軍立刻就美了。可惜剛喜滋滋接過來,還沒等戴上,又被于婉芬一把拿過去了。
“你等會,你這眼鏡上頭粘一什麽東西啊?”
許曉軍連忙解釋,“媽,那叫商标。你看這一水兒外國字。”
“還真是,都是外國字母。可眼前貼這個,那不眼暈的慌,我給你撕了它。”
面對母親的好意,許曉軍卻是大驚失色。
“别!您可别撕!這眼鏡就商标值錢。您要撕了,誰知道他是外國的啊……”
“嗨!”于婉芬終于明白了兒子的意思,她不屑地撇了下嘴,把墨鏡還給了兒子。
而且嘴裏還叨唠呢,“這世道也邪了,過去是沾着外國的避之不及,唯恐打個裏通外國。現在是反過來了。見着倆外國字,都恨不得舉着牌子滿世界嚷嚷……”
許秉權則更是生氣地呵斥。“崇洋媚外!難道什麽都是外國的好?那你倒是把英語學好點啊!”
眼瞅着弟弟挨打壓,嘬了癟子,許崇娅趕緊去外面拿了兩條煙進來,安撫父親。
“爸,甭上綱上線。曉軍也就是圖好玩新鮮,哪是那意思啊?而且您也得承認,洋貨畢竟好東西多,誰都想要。您看,衍文還讓我給您帶了兩條洋煙回來呢。三個五的,一條的價錢都趕上三條中華了,您就不想嘗嘗?”
這話一說,許秉權才無奈地搖搖頭。接過了煙端詳起來。不過很快,他也高興了。
“嗯,衍文這孩子倒是懂事……”
而這時候,許崇娅就真忍不住了,她坐到于婉芬的身邊,拿出兩個首飾盒開始跟親媽炫耀。
“媽,這是洪家今天給我買的。您看看,香港貨。”
這下别說于婉芬一下眼睛就亮了。保姆和許曉軍也一下湊了過來。
于婉芬一邊打開首飾盒一邊問,“不會都是金的吧?”。
“您看看啊。”許崇娅故意含蓄着。
結果剛打開,金光一閃,于婉芬就開始贊了。“哎呀,我可有年頭沒見過這玩意了。我小時候就在我姥姥那兒見過金戒指……”
許崇娅倍兒美。“這可是純金的,上面還寫着18k呢……”
保姆不由插口問,“小娅,什麽是18k?”
嘿,這下還真問住了。許崇娅想半天也說不出來。
倒是許曉軍善于發明創造,來替他姐姐解圍。
“18k,大概就是挺值錢的意思,就好像說撲克牌的老k是最大的吧。18個老k,你看多值錢哪……”
而跟着這小子又不知足了,挾功邀賞。
“姐,那邊既然這麽有能耐。那你能不能幫我要塊電子表啊。我們同學有個香港舅舅,就給他帶了一塊。叫卡什麽歐的,日本名牌,又有星期又有日曆,一輩子不用上弦。他天天班裏臭顯。你那位要真能給我弄來一塊,我二話不說就認他這個姐夫,否則可别怪我以後不搭理他……”
這麽一說,許秉權和于婉芬不由一起呵斥。又是罵不懂事沒大沒小,又是罵蹬鼻子上臉沒出息的。
可沒想到,許崇娅又去了客廳一趟,回來就拍出來一塊。“曉軍,這可是你說的,别反悔啊!”
得,這一家三口帶保姆,全傻眼。敢情還真有啊!
而就在同一天晚上。以爲占盡了便宜的許家人恰恰不知道。洪衍武歸家後,他也塞給了王蘊琳四個首飾盒。
那裏面是兩對不同款式的金镯子,每個镯子至少得有四十多克。
面對頗感意外的母親,洪衍武解釋。
“媽,快過年了,這镯子戴着玩兒吧。您一對,我大嫂一對。作爲兒子,我不能虧了您。作爲洪家,咱也不能虧了大嫂,不是嗎?”
跟着,他又摸兜,掏出另一個盒子來。“對了,我還給小茹買了根金筆,明天我有事,您幫我給她吧……”
而王蘊琳與喜不自勝許家人不同。
她面帶嘉許地笑了一笑,淡定自如地說了句“難爲你有這份心意,媽替她們謝謝你了”也就收了。
再無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