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作爲年歲最大的“老三屆”的那批人,在“晚婚晚育”的号召下,已經被耽擱得很遲了。
而如果把“成家立業”作爲一個人“社會化過程”的主要标志的話,就當下的社會大環境來看,通過這幾年的時間,大多數知青已經返了城。返城之後呢,要麽上了班,要麽幹了個體。
那麽“業”不管好壞,都已經算“立”了。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考慮下一步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隻是這一代人,正因爲是人口數量瘋狂“爆炸”的一代人。那麽從生到死,他們的人生就不得不面對所有因同齡人過多而引發的困境和難題。每一個人生重要環節,都注定會成爲讓他們感到爲難的嚴苛考驗。
結婚這件事對他們而言也不例外,同樣需要解決許多現實難題。
首先結婚得有人,就是“對象”,成家的另一半。
可當年的人滿腦子都是革命熱情,社會傳統也一直把“搞對象”等同于“耍流氓”,所以那些大男大女普遍對這種事兒沒經驗。
同時因爲年歲都大了,少男少女朦胧已經沒有了,目的就是要成家,過日子。時間便顯得很急迫。他們怎麽能不手忙腳亂呢?
說白了,誰都知道周圍的“窗戶紙”很多,可難題是怎麽找着“窗戶”,又到底該“捅”哪個“窗戶”。
其實“找窗戶”這一步倒還好解決一些。當時雖然沒有互聯網,沒有QQ,沒有手機,可有親戚朋友給介紹啊。
正因爲是普遍現象,誰家恨不得都有單着的,所以在這個時候,社會上保媒拉纖的情況開始增多。各個單位一下班,都是急茬去“約”的。
就是最後一步,到底該選誰,成了最大的障礙。
當時的人可沒有今天的觀念,對婚姻這件事那是慎重又慎重。雖然法律上能離婚了,可這個問題社會上诟病、非議頗多,沒人覺得有了“後悔藥”,可以随便來。大家還是把婚姻當成“一錘子”買賣,該挑剔還挑剔。
在這方面,如果兩個自身條件差點的人湊在一起,反倒會好辦一些。因爲基本上都有自知之明,這就能比較務實地彼此遷就,你讓一步我退一步,好事也就成了。
怕就怕沒有自知之明的,或是個人條件真不錯的主兒,那千奇百怪、五花八門的拒絕理由可就多了去了。
比如女的挑男的。
“這人精神被污染了,對報紙上的英雄事迹竟然無動于衷”、“居然不知道舒婷是誰,她的詩一首都沒讀過”、“他還沒長大成人呢,老跟他侄子一起看動畫片”、“他爸媽愛打麻将,那是好人玩兒的東西嗎?那是賭博”、“劉文正的歌兒多棒,他根本不愛聽男人的歌兒”,等等。
像男的挑女的也一樣。
“長得挺漂亮,可老嫌我工作服髒。太事兒,工人的工作服,能不髒嗎?”、“這個夠浪漫,可太愛跳舞,現在正嚴查呢,别爲這個再給我抓起來”、“她雖然脾氣好,可有五個哥哥呢,真以後兩口子拌嘴,挨個都找來,誰受得了”、“這是個自命不凡的人,以幹部子女自居,輕視工農”,“那個真是自來熟,見面就問我有沒有海外關系,你找我這人還是找海外關系啊?”
用這種标準下來,哪兒就那麽好碰上合适的呀?恐怕不把自己挑成根兒蔫兒葉兒黃的“搓堆兒菜”,是不會醒悟的。
其次,成家需要錢,這在剛一改革開放時,也是很尖銳的問題。
時代确實變了,這不像“運動”的時候,兩個鋪蓋卷往一處一擱,就算成了家。沒有人笑話,沒有攀比。
盡管此時社會對家用電器的追捧還沒到最高潮,最兇猛的時候,但電視已經敲開了人們的欲望大門,成爲了最引人向往的物品。特别是彩電,那是讓任何人見到都走不動道兒的東西。
現在的人又都有一種補償心理,誰不希望自己婚事上辦得體面一些啊?也算是給虧了本兒的青春多少畫一個圓滿的句号。
可要從實際出發卻不現實。八十年代初,一般工人工資從四十一塊五漲到六十多塊,看似逐漸提高了百分之五十,可奮鬥一年也隻能攢幾百塊。與外面的風吹來新的消費觀念和消費品一比,立刻就萎靡了。這就對一般階層的人來說有很大的困窘。
當然,高檔家電暫時買不起還可以等,大不了日後兩口子攢錢慢慢買。但家具卻是先得置辦的必備品啊。
盡管備齊多少條“腿兒”,姑娘才肯出嫁這種事兒,聽起來極具小市民的俗氣。
可設身處地想一想,一個插隊知青回到京城,好不容易成個家。女方想要,男方想置,一輩子結一次婚,實在無可厚非。
要和今天動辄花父母的錢充排場,買房子比起來。那時用自己節衣縮食攢下的錢安一個小家,實在是既硬氣又悲壯。
當下流行的顔色是地闆黃,必備的家具中除了酒櫃,還多了沙發。由于家具照樣要票,所以很多人請木匠做。街道邊,馬路空場到處能看見木匠幹活。
而許多心靈手巧的人因爲資金有限,甚至自己動手做。他們用一些彈簧和海綿就能弄出一對露着扶手的簡易沙發來。再蒙上塊“上山猛虎”或是“迎客松”圖案的線毯,看着也挺是樣兒。
但無論再怎麽省,大數上還是得自己掏。
由于上班沒幾年的人積蓄很有限,再加上當時家庭孩子多是普遍現狀,兄弟姐妹都要結婚,能指望父母多少?
那麽不少人就得爲結婚欠賬,拉饑荒了。
最後,除了人和錢,還有一個最爲關鍵的問題存在,缺房。
如果說沒有“人”可以通過各種方式去找,缺錢可以借、可以湊、然後想辦法慢慢還,但缺了房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于是從“結婚潮”來臨,各單位房管部門的頭兒就開始遭遇冰火兩重天,既有人向他們賠笑臉,也有人罵他們,甚至情緒激動的時候還有人打他們。
有的家庭也因爲這件事大吵不休,親人反目。還有人因爲蓋小房和鄰居大打出手的。
總之,房子的重要程度和由此引發的矛盾沖突日益顯著。
至于具體說到水清和洪衍文身上呢,從結婚需求上來講,他們倆完全可以與“老三屆”相提并論。
他們都是六九屆知青,今年都二十六了,年齡上比“老三屆”好不到哪兒去。他們的家人爲他們着急也再所難免。
要是說各自的條件呢,兩個人還都不錯。
全是大學生不說,一個出水芙蓉,一個儀表堂堂。
水清的收入比普通人能高出近一倍去,洪衍文是家裏有厚實底子。
房子上水清有點居于劣勢,因爲任何單位都是優先照顧男職工。可她要真能找個單位同事結婚,雙職工也就成了優勢。何況再怎麽說“北極熊”也比那些根本沒有職工住房的單位強不是?
洪家就不用說了,好幾十間房子空着呢,怎麽也能給洪衍文一個自成一套的院子啊。
說真的,要不是洪衍文和水清從小一起長大,街坊鄰居做了這麽久,可彼此見面誰都沒有一點那個意思,他們倆從各方面來講到是挺合适的。
事實上也并不是沒人想促成這件事,七七年,當倆人先後考上大學回城後,就有好幾個鄰居半開玩笑地說起過。
可兩家人一來都清楚鄰居做親家是非多,本不愛找這個麻煩。二來各自問過孩子,水清和洪衍文滿口都是先顧學業,全都搖腦袋,這事兒也就再沒提過。
所以從這一點上也就看出來了,許多事大多數人看好也不行,什麽都是個緣分。
這兩個人恐怕正是因爲讀的書太多了,在情感上是絕對的理想主義者,遠比他人要細膩、敏感、獨特。要是不能找個情投意合,讓自己真正心動的對象,以他們的性情,恐怕甯可不結婚也不會将就的。
另外,哪怕在他們各自家人眼裏,這倆人也不是完美無缺的。
水清因爲帶着水曉影,一切都以孩子爲主。現實情況裏,她不但需要考慮曉影的感受,也不想婚後生子,這一點絕對會讓大部分男人望而卻步。
雖然她在“北極熊”又有了“廠花”之名,可以當時人們的觀念和倫理角度出發,又有幾個男人肯爲别人的孩子付出這麽大的犧牲呢?
而洪衍文也正處于感情受傷,事業受阻,被二次發配的狀态。如今正偏安于房山縣城之内,暫時閉門讀書以解苦悶。他這種情況又怎麽和京城裏的姑娘談戀愛呢?
反過來,按照當下普遍的觀念,他既明知自己遲早回京,自然也不會招惹身邊的姑娘,或是承接别人的溫柔之情。
所以說,無論水清還是洪衍文,他們現在的狀态要想解決個人問題,恐怕還且有的磨,且有的等呢。
可世上的事兒就是這麽絕,很多問題根本不是以人們的意志爲轉移的。
水嬸爲水清的事兒怎麽着急先抛開不論,突如其來的一個意外卻讓洪家全體大跌眼鏡。
洪衍文居然真的要結婚了。而且還就是那個仇家的女兒,許崇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