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拿去批菜來說,她本應當四點鍾就起來,就趕到蔬菜倉庫門口排隊的。
因爲隻有這樣,她才能在倉庫開門後盡快拿到當日蔬菜,及時蹬車到農貿市場。
也隻有這樣,她才不會錯過六點到七點前,由起早的人“創造”的一次交易小高峰。
可沒想到,從中秋節過後的第三天,她就不用受這種罪了。
那一天,倉庫的總調度居然在開門前當衆拿大喇叭喊她的名字。找到她之後,就讓菜場的裝卸工,把最好的時令菜,頭一個裝在了她的車上。
對此,總調度說是有朋友點名要關照她。以後她再不用再排隊了,來了隻要報她自己的名字就行。至于是這朋友是誰?對不起,人家不讓說。
于是此後她還真就得了方便。什麽時候到什麽時候拿貨。根本不用自己動手,不用多費口舌。
哪怕隻供應大菜市場的稀罕貨,菜場的裝卸工也能給她裝上一份。而且什麽菜,份量都要比給别人多出不少。
她不好意思一問,人家非說是損耗。
最蹊跷的還有一件事兒。幾乎與此同時,每天中午前,都有一些小夥子找到農貿市場來,就認準她的菜攤兒買菜。
這些人份外客氣,剩多少菜要多少菜,不還價不說,有時候還不要找零兒。問他們呢,非說是替單位買的,花公家錢不心疼。
就這樣,沒幾天,她就成了整個農貿市場的知名人物。
這些從天而降的好事,别說讓其他的菜販子嫉妒得紅了眼,就連她周圍的小販們也都奇怪起來。挨個跟她打聽,家裏是幹什麽的?是不是有什麽特殊門路?
可誰也不知道,其實就連她自己也在冥思苦想呢。
沒錯,肯定有人在幫她。可這人是誰呢?爲什麽要幫她呢?
好像隻有小武和泉子知道她賣菜的事兒啊。再仔細想想,記得他們過去好像就在菜站當過臨時工,難道真的會是他們嗎?
可他們怎麽這麽大本事呢?連蔬菜倉庫的總調度也聽他們的?
那……那些天天把剩菜包圓的人是不是他們找去的?一天天的,這得花多少錢啊……
水清畢竟是考上“京大”的高材生,腦子夠使。這點真相,想要徹底弄明白是不難的。一上心,很快也就水落石出了。
還沒等國慶節呢,9月28日星期天,她借着回家看孩子的機會,下午就帶着兩條“大重九”找到陳力泉家裏去了。
和洪衍武、陳力泉見了面,她隻有一個句話,“姐謝謝你們倆的幫忙。這煙,你們必須收下。而且以後不許再派人找我買菜了,去了我也不賣。”
洪衍武和陳力泉立刻就知道他們幹的事兒露了。而且倆人也都清楚水清的脾氣。
通常情況下她這人就跟棉花似的,怎麽着都行,特别願意替别人着想。可一但對某件事她認真了,你就是八匹馬也拉不回她。
所以沒轍,看這架勢就隻能答應。
可答應是答應,洪衍武卻又說了。
“姐,你别嫌我們多事,也别覺得這是施舍。不管你怎麽想,我們倆打小受你照顧太多了,真把你當親姐一樣。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啊。那替你辦這點事兒還不應該嗎?”
“特别是我,我們家那幾年那麽倒黴的時候,我幹盡了壞事惡名遠播的時候,唯獨你對我的态度始終如一。沒嫌棄我,沒避着我,還勸我學好。就沖這個,你如今有了難處,我要不管,良心過不去。”
“而且我跟你說實話,幫你我絕不是打腫臉充胖子,我跟你說認識‘教育工作組’的副部長不是吹牛。楊衛帆是我哥們兒,這你總知道吧?我外面的關系真不老少。你别看我和泉子還幹臨時工,可邊建功的工作卻是我幫他聯系的。這事兒大家不知道是我不讓他說罷了。”
“所以說,你要真有什麽委屈,不妨跟我們說說。就算有的事兒我們真管不了,可我了解一下你的情況,至少能幫你聯系一份不錯的工作。你千萬别再推辭,你想想小影。每禮拜隻能見孩子一天你就樂意?再說按時間算,明年你就該大學畢業了,到時候你怎麽辦呢?還每禮拜就回來一次?”
要是說别的還無所謂,可這一提孩子,那可真是觸動水清心裏最軟和的地方了。
确實,洪衍武說的在理啊。
不說别的,孩子一天天大了,挑費也就高了。她又沒戶口,吃喝拉撒、穿衣戴帽、幼兒園、上學,一件件一樁樁的難題都在後頭等着呢。
她要是能順利大學畢業或許有法子可想,但如今這情況。哎……
想到這兒,水清情不自禁眼圈一紅,跟着抹了把眼角的淚。終于把自己的身份爲什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把那些憋在心裏的酸楚和委屈,都說了出來。
實事求是的說,哪怕按照最苛刻的标準。水清也可以稱得上是這一代大學生的楷模。
她的校園生活可以說是最單調的,幾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學習上。
每天除了上課,就是泡在圖書館裏,或是待在宿舍裏琢磨報刊、雜志上的文章。哪怕是在吃飯的時候,腦子裏也琢磨的都是學業上的事兒。
唯有傍晚,她漫步在大學校園的甬路上,望着太陽一點點地落山。或是夜晚,她坐在書桌旁點亮台燈,望着宿舍窗外的點點星光的時候。
她的心裏才會湧現出一方溫暖的世界,情不自禁地思念起家裏的親人和孩子。期盼起畢業之後,能和孩子朝夕相處的生活。
像這樣的學習态度無疑是深受老師們喜愛和好評的。要按照常理,水清的前程絕對不應該出現深問題,順利畢業之後她肯定會獲得學校優先分配的。
而作爲“京大”新聞系“七七屆”大學生中最優秀的一員,她除了進入“國家通訊社”,又或是“國家電視台”這樣的中央級媒體單位。幾乎不會再有别的可能。
隻可惜,水清倒黴就倒黴在她實在太出挑兒了。用句後來的俗話說,那是“智慧與美貌并存”。
而老天爺是最見不得這個的。否則就不會有“天妒英才”這一說了,也不會有“紅顔薄命”這個詞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