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各大郵局裏,當顧客們拿着信封,好奇地觀察上面新出現的紅色小方格的時候,并沒有人注意到,櫃台裏的“猴票”已經寥寥無幾,再沒有一張整版票了。
更沒人會知道,這已經這筆輕松易得的财富即将徹底從他們的手指縫中溜走。
7月4日,繼在香港成功舉辦了出口商品展覽會之後。京城的“百貨大樓”首次出現了來自台灣的商品,主要有電風扇、電視機、錄音機、手表、折疊傘等。
而這一天也是洪衍武計算出“紅包”價值的日子。
經他自己統計,幾個城市算在一起,最終耗資共計三萬餘元,落入他口袋裏的是四千八百六十三張整版猴票和百十張留着玩兒的散票。
這和當初他自己定下的目标相差無幾。相當于吃下了這套郵票的十分之一。要照曾經出現的曆史價格估算,這些郵票日後就是七十三個億啊。他還能不美嗎?
于是當天他就喝高了。而且爲了紀念這一極具時代意義的偉大勝利,他還借着酒勁寫了一封抒發情懷的信。然後特意貼上一個四方聯的“猴票”塞進了郵筒,準備寄給自己留作紀念。
可不成想,幾天之後,當郵遞員把這封信送到觀音院東院的時候,偏偏趕上了洪衍争下班回家,這封信直接就落到了洪衍争的手裏。
結果洪衍争一拿到信,不但立刻認出了洪衍武的筆迹,也當場被信上的郵票給氣着了。
因爲那可是三毛二啊!當時同城寄信郵資四分錢,外埠才是八分呢。有錢也不能這麽花啊!
老大滿心别扭回去就把信給拆開了。結果這一看更是腦門子冒火,氣性一下就上頭了!
好嘛!敢情洪衍武居然隻寫了一首歪詩。
“天空一聲巨響,老子閃亮登場。怪我酒後無德,撕了國家皇榜——洪衍武庚申年留念”。
這不吃飽了撐的嘛!明顯就是故意糟踐錢啊!
得了,這晚上“撕皇榜的”一回去也就遭了現世報了。洪衍武确實因他“酒後無德”挨了他大哥一通臭罵。
好在這也就是猴票價值還沒被社會認知呢,否則要被洪衍争知道這四方聯日後能頂六萬,非得把洪衍武整整罵上一年不可。
有句成語叫做“七月流火”,好多人都以爲是形容天氣熱。但其實恰恰相反,這個詞語真正的意思是指大火星西行,天氣轉涼。
而這一年的京城七月,在京城市政府正式發布《關于國營企業利潤留成試行辦法》的第四天,也确實因一部電影的上映,給酷熱難耐的夏日帶來了一絲清涼感。那就是我國第一部旅遊風光電影——《廬山戀》。
這部電影的故事情節不算複雜。美籍華人女孩周筠在廬山遊玩,偶遇大陸上進男青年耿桦。二人一見鍾情。後因倆人接觸頻繁,有人傳言耿桦裏通外國,緻使周筠忍痛離開。
五年後,随着改革力度越來越大,周筠再次來到大陸,并且找到已經是研究生的耿桦,準備和他結婚。但周筠的父親卻是個三民黨退休軍官,與耿桦的父親還曾是戰場上的死敵。這件事随後又成了兩個人的阻礙。
最後是兩位父親經過反複痛苦的思索,終于同意倆人婚事。周筠父母也從美國回到了大陸,算是有了一個“從此他們過上了美好幸福生活”的完美結局。
其實這部電影之所以成爲當年最受觀衆喜愛,并且一下子在成千上萬年輕男女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除了張瑜和郭凱敏這一對年輕演員出色的外貌和恰到好處的表演之外。還有兩個在當時看來十分驚世駭俗的原因。
一個是片中張瑜對郭凱敏蜻蜓點水的大膽一吻,打破了國産電影多年的禁區。造就了共和國銀幕上的第一個吻。
另一個就是張瑜在片中更換了四十三套服裝,使《廬山戀》成爲了幾乎空前絕後,女主角展示時裝最多的一部電影。
于是張瑜和郭凱敏都因爲這部電影成爲公認的銀幕情侶,一時間成爲無數觀衆追捧的大衆偶像,成爲了青年男女們的夢中情人。
而更具有實際意義的,除了植入廣告的效果有了第一個實例證明,廬山風景區從此遊客大增,成爲了之後最具吸引力的風景區以外。這部電影似乎還教會了一代人該怎麽談戀愛。
年輕人都争相模仿電影中的情節,此後他們在情書中也不再隻是談工作,談理想,互緻“革命的敬禮”。而是多了些情意綿綿的委婉表達。
不過說來更難以讓人置信的,是生活中居然真的會有仿若電影中一樣的情節出現。
而且最絕的,就是現實中這個例子不但就發生在洪衍武的身邊,甚至愛情故事裏的男主角就是洪衍武的二哥——洪衍文。
那麽這個《廬山戀》真實寫照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呢?
其實追根尋底,起因還是得找到洪衍武的頭上。
前面咱們說過,當初洪衍武和“糖心兒”在王府井“百貨大樓”吃“出國免稅指标”的時候,他們常想方設法混進王府井東單二條的“新華書店内部發行組”,裝成高幹子弟去買各色“皮書”。
洪衍武不是小氣的人,買回來的“禁書”呢,絕不會隻是自己看,範圍面兒擴散得很廣。除了自家人以外,他還會贈送給常顯璋,借給鄰居水清、水瀾看。
這些人裏,洪衍文當然是最方便,最不拉空的了。他每周回一次家,都要拿走一些書帶回學校去看。
但是後來“糖心兒”不是出事兒了嗎?洪衍武也沒心思再去弄書了。那麽從去年十月份之後,也就再沒有新書來源了,洪衍文的精神食糧漸漸可就斷頓兒了。
可是要知道,對洪衍文這一代“運動”中長大的人來說,書的意義非比尋常啊。他們對書的情感,哪一代人都比不了。
這是時代造成的原因。因爲他們才剛稍微懂點事兒,正是學習和培養愛好的時候,“運動”就來了,結果一下什麽都不能幹了。
學畫畫吧,成本太高,無論西畫、國畫,買紙筆都得用錢。學音樂要好點,屬于一次性投入,咬咬牙也就買了。可最關鍵的是,老師太不好找。
因爲除了老師私收學生有搞黑俱樂部之嫌。另外幾乎所有的玩意都成了“封資修”的東西,讓人家沒法兒教啊。
哪怕隻教革命題材,可萬一不留神出了問題。也有被扣上罪名的風險。那誰還樂意幹這種費力不讨好的事兒啊?
由此,在這種普遍文化饑渴的社會背景下,看書就成了大部分人的“愛好”,尤其是文學書。
後來上山下鄉,在遠離家鄉那麽艱苦的條件下,在遭受各種生活磨難的情況下,許多人的精神世界往往就是靠一兩本被翻閱了無數遍的小說,和基督山伯爵、冉阿讓、牛虻這些活在小說裏的人物支撐着。
所以這一代人一考上大學才會如饑似渴的學習,才會造成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全社會的“讀書熱”,才會從他們中間出現像舒婷、北島、顧城、梁小斌、江河、食指、芒克、汪國真這樣的詩人。和劉心武、梁曉聲、二月河、鐵凝、路遙、莫言、都梁這樣的作家。
因爲他們不但相信知識可以改變命運,書也幾乎涵蓋了他們全部的精神世界。完全能夠等同于靈魂。
那麽知道了這一點,接下來的事兒也就可以理解了。
已經被洪衍武養刁了胃口的洪衍文,嗜書如命。必将想盡一切辦法去繼續弄到他本沒有辦法弄到的各色“皮書”,來滿足他賴以生存的“需要”。
洪衍文的辦法很簡單,他就是每周日等在東單二條的“内部書發行組”外面,擇機跟從裏面出來的年輕顧客搭顧商量。
他自願以金錢相酬,要麽請人幫忙代買幾本,要麽請人轉讓人家剛買到的書。
他這個辦法确實管用,因爲不用費什麽事兒就能掙筆外快,肯定有人願意幫他這忙。但千萬别忘了,出入這裏的年輕人都是什麽家庭的孩子。
那幫小子眼高于頂不說,從小也是在缺少父母關愛和調教的環境下長大的。很少有人懂得什麽叫謙虛禮讓。大多數都野狼崽子似的,就知道有便宜就上,得便宜沒夠。
再加上洪衍文又是個本分的書呆子,所以往往他爲實現自己目的所付出的代價高得不像話。
幾毛錢的書,他花幾塊錢買一本常事。十塊錢買一本同樣可以。甚至爲了幾本書,要花二三十塊請一堆人吃一頓涮羊肉,這他也答應。實在是被坑得不善。
不過好在洪衍文他真心愛書,隻要沒白跑,能買到喜歡的書就是高興,從不去從中計較經濟得失。他自己倒并不在乎。
另外他也并不缺錢,自打家裏拿了退賠款之後。一直就是父母硬給,哥哥弟弟硬塞,他還有上大學國家發的補助呢。加在一起每個月至少有上百元“收入”。所以從經濟條件上講,也完全夠他這麽糟踐的了。
當然了,他去得時間一長呢,就必然引起工作人員的關注。這樣沒幾個禮拜,他就引起了女主角的好奇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