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鑒于發生在“遲志強事件”的曆史教訓,從交誼舞盛行起始,洪衍武就鄭重警示過楊衛帆,别去參加幹部子弟的“黑燈舞會”。
一開始,楊衛帆也是這麽做的。隻可惜後來,他漸漸就放松警惕了。
因爲一是“海政”内部也經常舉辦交誼舞會。
女演員爲了應酬和參加活動,學會這個也是工作任務之一。由于團裏男演員本來就少,年輕的、會跳的男演員就更少,自然經常有人找楊衛帆陪練。
二是當時子弟圈子裏的“黑燈舞會”其實名不符實。
通常情況隻是燈光黯淡點。組織和參加的人也都是熟人,對舞伴的選擇很嚴格。還遠沒有發展到後來那樣的惡劣程度——打着舞會幌子誘騙無知少女沉淪。
所以楊衛帆就覺得洪衍武有些言過其實了。偶爾抹不開情面,比如像周曼娜對他陪團裏人跳舞表示強烈不滿的時候。他也會接受她的邀請,在“海軍大院”或是“總後大院”跳跳。
楊衛帆他自認爲這就夠謹慎的了,畢竟都是有靠山的地方,總不可能讓人在軍級、部級幹部的小樓裏抓了現行吧?就是真抓了,一個電話也能解決問題。
是啊,他想的沒錯。可危險并不僅僅來源于這個方面啊。他偏偏忘了一件事,酒可以令人智昏,“色”字頭上還有一把軟刀子呢。
通行的規律,壞事往往總是由好事開始轉變的,這次也不例外。
從去年五月份以來,楊衛帆的事業蒸蒸日上,這才短短半年的時間,他就成了全國知名的詞曲家和通俗歌曲的領軍人物。榮譽、名氣輕松得來。
而随着國慶人民大會堂裏傳唱開的那一首《年輕的朋友來相會》,他更一躍成爲全國深受軍民喜愛的歌唱家。
雖然他實在太年輕,論功受獎隻評上了國家二級演員。可登堂入室成爲了“偉人”欽點演員卻是不争的事實,不但讓他的家族受益,他自己也成了足以在國家級演出中壓軸的人物。
今年以來他更是紅得發紫。
1980年2月号《歌曲》雜志上刊登了一則啓事。《歌曲》雜志與國家人民廣播電台聯合舉辦的“聽衆最喜愛的歌曲”評選活動開始進入投票階段。
消息刊登後,《歌曲》雜志編輯部收到了大量的聽衆來信。不到一個禮拜,陸陸續續郵局送來的麻袋,就把那個編輯部堆滿了。
這次評選共收到來自全國各地的選票二十五萬張。很快,趕在除夕前,公布了評選結果。
一共有十五首歌曲入選,全部是“運動”後剛剛開始流行的抒情歌曲。而楊衛帆演唱或“創作”的四首歌曲全部在列。
這種結果可是太驚人了。甚至原本獲得這項殊榮的“國家樂團”的女歌唱演員李谷依,這此評選僅僅有《妹妹找哥淚花流》、《絨花》、《潔白的羽毛寄深情》三首曲目入選。原本那首《邊疆泉水清又清》被擠掉了。
對此,香港《文彙報》第一時間報道了這次盛況空前活動的始末。這些歌曲也被安排在國家人民廣播電台每周一歌欄目中循環播放。
不但廣州太平洋影音公司再次打來電話,希望楊衛帆能再創作兩首新歌,好爲他再出一盤個人專輯磁帶。甚至各行各業的單身姑娘寄到“海政”情書多得數不勝數。
于是父母誇,兄弟姐妹贊,身邊的人更恨不得把楊衛帆捧上天,紛紛錦上添花湊熱鬧。讓這小子一下應酬不暇,到處吃請。
而他認識的那幫司令、軍長的後代們同樣不甘落後,在周曼娜的撺掇下,竟然給他在西絨線胡同51号的“四川飯店”裏舉辦了個小規模的“慶功會”。
這裏得額外提一句,這家川味飯莊可不是一般地方。
它1959年開辦時,是由總理親自命名,并請郭沫若先生親筆的書匾。用的房産是晚清時的勳貝子府,由四進典型的四合院及一座後花園組成,占地一萬餘平米,堪稱京城最大的飯莊。
而且這裏的東家雖然名義上規劃“西南省委”辦公廳,但有關飯店大小事卻得由“西南王”親自做主。
另外,這家飯店的工作人員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屬于國家幹部身份。飯店的廚師全是四川本地“政治可靠、業務優良”的人精。飯店的主副食原料全由四川專供。要求服務員不論看見或聽見什麽,都不許外傳。
爲什麽這麽牛呢?就是因爲這裏的顧客級别都比較高。這個潭子的水深得很嘞。
像五、六十年代的國家領導人中,除“偉大領袖”和後來遭批的“二任接班人”未到光顧過以外,其他人都曾到此駐足。許多川、湘籍貫的元帥、将軍更是常客。
于是“三年困難時期”,别的地方物資緊缺,唯這裏供應如常。而且這家店,不光有吃的,還有洗澡、搓背、理發、修腳和娛樂的地方。隻不過普通的顧客是不知道的。
到了“運動時期”,革命當權派曾把這家飯店稱爲“大走資派串聯的裴多菲俱樂部”,話說得難聽,其功能與事實倒也相差不遠。當年的“四川飯店”确實可以稱爲政治家的“高級會所”。
那麽不用說,了解内情的楊衛帆是足承盛情和受寵若驚啊。
在品嘗了諸多大員喜歡的“炒豌豆尖”、“豆渣鴨脯”、“樟茶肉”和“幹燒桂魚”的同時,他也唱歌爲大家助興。這自然激起了大家的興頭,就連服務人員也駐足觀看,賣力鼓掌。
隻是酒足飯飽後大夥兒意猶未盡,就又說要去“總後”周部長的小樓去跳舞。楊衛帆其實有點喝大了,并不想去,可架不住大夥兒起哄,綁票似的一起把他強塞進汽車,硬是把他給帶了去。
說到這兒,或許有些人就有疑問了。那周曼娜的家裏人就能由着這幫小年輕胡鬧嗎?
嗨,其實像周曼娜父親這樣級别的高級幹部基本上都在鬧市區的四合院居住。何況他又在管物資的要害部門任職。所以實際上,“總後”的這個小樓,周部長夫婦已經不怎麽回來了。大家夥自然可以由着性子的折騰。
于是音樂一放,窗簾一拉,周曼娜和幾個姐們再準備點汽水、啤酒、水果的,人們随樂起舞就跳上了。還真甭說,大家都玩得都挺高興,自然又各自喝了不少啤酒。
而後來不知道是誰,覺得“兩步”都不過瘾了,居然提議跳“貼面”,不由分說拉了燈。
這一下好,屋裏真的全黑了,周曼娜就主動抱緊了楊衛帆。爲了不讓他退縮,嘴裏還說着“虧你一個大男人,這麽膽小啊,真丢人!”
楊衛帆酒勁正在頭上,吃不了激,氣往上湧,就大膽地沖動了一把。
可酒爲色媒啊,臉貼臉地抱着搖來搖去。這種異性接觸和誘惑,讓二十初頭的男人根本無法招架。
不知怎麽他就暈菜了。更不知什麽時候,他和周曼娜就“跳”到卧室去了。
後面的一切水到渠成,這一晚,他和周曼娜無師自通嘗到了禁果的滋味兒。
第二天,當楊衛帆醒過來的時候,周曼娜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是你的人了,你要是背叛了我,再找别的女人,我就去死。”
有人說80年代的年輕人有着理想主義的情懷,特别的天真浪漫。這一點确實是。
這種道德的煎熬和恐吓的約束力,對沒管住自己褲腰帶的楊衛帆來說,當然是無法掙脫的。
他沒敢表達任何反對意見,老老實實地聽任周曼娜的擺布。洗澡、換衣服、吃早飯,然後坐着周曼娜給他派的汽車回到了“海政”。
可等“總後”司機一走,他就恐慌起來,感到了透入骨髓的寒冷。因爲他實在沒曾想過要周曼娜做自己的妻子,和她白頭偕老過一輩子。
他無心排練了,更怕見人。于是開着吉普車就來找洪衍武了。洪衍武的腦子他是知道的。最後一線希望就全在這兒了。
但是他注定要失望。畢竟洪衍武再能個兒卻不是神仙啊,沒有什麽靈丹妙藥。洪衍武也不是二十一世紀的婦科大夫,有把那層膜修複如初的手段。
所以,盡管洪衍武也驚出了一身冷汗。但回複楊衛帆的隻有一句話。
“沒轍,一失足成千古恨,你隻能跟她過了。”
跟着洪衍武忍着頭疼仔仔細細給楊衛帆分析了一遍,讓這小子認清了眼前要面對的實際情況。說現實根本不允許楊衛帆有一點反悔的傾向。
當天有太多的人在了,這件事肯定不是秘密了。别說周家不會允許,楊家也不會允許,楊衛帆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更不允許。
尤爲嚴重的是,此種事一旦鬧大,就是震驚全國的醜聞,錯的全在男人身上。弄得到時候無法收拾,誰也救不了楊衛帆。說一句深陷萬劫不複的境地,不誇張。
沒辦法。再不想娶也得娶了。理智考慮,既然如此,還不如表現得痛快一點,免得出現什麽波折,惹得周家平白生出芥蒂和疑慮。
眼見楊衛帆像洩了氣的皮球攤在了椅子上,滿眼都是悲哀的神色。洪衍武倒是有些心下不忍,随後便又多了幾句嘴。
他說周曼娜對楊衛帆的心思早就暴露無遺,這番執着和癡情讓旁觀的人看着也有點可憐。話說回來,對楊衛帆來說,其實能找這麽個門當戶對,又深愛他的漂亮姑娘倒是不虧。
唯獨可慮的就是這件事是周曼娜算計他故意策劃的,要真是那樣就有點可怕了。
所以楊衛帆應該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他的母親。穆迪才是最無條件愛護他的人,她是絕對不會讓自己兒子吃虧的。況且以後唯一能跟周曼娜較量心眼兒的也隻有穆迪。
再退一萬步說,如果此事真沒辦法解決也不要緊。該娶還娶,先保住名譽爲重。
至于今後的日子大不了湊合敷衍着,不樂意家待着就出來。反正洪衍武可以保證,楊衛帆日後絕對會有機會擺脫周曼娜。但這要時間,需要法律政策和人們觀念的進步和變化……
話到這裏,楊衛帆眼神終于歸于了平淡。也不知聽進去多少,反正他已經沒有了不切實際的念頭,就像死了心似的吐出一句。
“小武,你說的我明白。我……我不是個懦夫,已經做好了承受一切後果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