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一點在這個年頭還沒有什麽人知道。但這一天對洪衍武而言,卻必然充滿着一種難言的酸澀感。
從一大早上起來洗臉時,無意中看到了牆上的日曆牌起就是這樣。
盡管他不想也不願,卻免不了觸景生情想到“糖心兒”。克制不住去打開了珍藏着他們倆合影的那個筆記本。
照片上倆人幸福的微笑已經成了昨日的記憶,更加刺得他心裏抽搐地疼。牽挂不可抑制。
于是端詳、撫摸了沒多久,他便猛然合上了……
妹妹給送來的油餅、雞蛋和小米粥就放在桌上。他不想吃。可浪費了又未免辜負親人的這份心意。于是隻有勉強把粥三口兩口灌了下去,又硬塞似的吃了半張油餅。
之後,他也不知道該幹點兒什麽好。在陳力泉的家裏逛逛看看,又走到院子裏看看,哪兒哪兒都覺着冷冰冰。
再以後,他能幹的事情就隻剩下悶頭抽煙了。
是的,拿在手裏的書根本看不下去,卻扔了一地煙頭,屋子裏的空氣都被他抽藍了,可心裏還是沒東西,空得難受。
他想了一想,沒别的招兒,也就隻能穿上外衣去外面的大街上走一走,去透透氣了。
外邊空氣真的好,清新而寒冷。
景色也好。雪停了,積雪卻尚未來的及化開,樹枝都凍着,馬路還是一片白茫茫。行人走得小心而艱難,更時常有騎車人滑倒,但每一張臉都挺高興,浮現着喜氣洋洋的表情。
其實這也難怪,明天就是除夕了,況且這一年的春節已經全面恢複了春節休假制度。從此之後,全國人民不分地域、不分單位,每年就都擁有了兩個長假了。既春節、國慶各放三天。
要說這時候的老百姓就這麽樸實,雖然長期疲憊不堪地過着單休日,可僅僅比過去稍微改善一些,就高興得如此歡天喜地了。如果真能讓他們一下享受到2012年的法定假日。恐怕他們幸福得能足足笑上一整年吧……
另外,街上的情景也讓洪衍武愈加感到慶幸——多虧這個時代還沒人過情人節,否則要是滿街結伴成雙的情景,他的内心一定會更加痛苦。
洪衍武并不想去鬧市,鬧市有電影院,有他的人。于是就隻走進“陶然亭公園”,看着銀裝素裹雪景,繞着已經冰封的湖面漫步。
但也怪了,就是這麽想躲清淨,怕受刺激。可還偏偏事與願違。
一個原因是此時公園裏隻有老人,多數還都是老頭兒,無一例外,大爺大叔們全都表情嚴肅地看着他。這種近乎于批評的目光讓他很不舒服,都把他當成了一個荒廢光陰的待業青年看待。
另外一個原因,是陶然亭公園内部的小禮堂,竟然在這個時候改成電影院對外售票了。而且放映的還是他此時此刻最忌諱的片子,剛上映的《被愛情遺忘的角落》。
更讓人着惱的是,就在他走到湖西岸的禮堂門口,想要快速通過的時候,電影主題歌《角落》偏偏也從電影院裏傳了出來。
“誰知道角落這個地方?愛情已将它久久遺忘,當年它曾在村邊徘徊,徘徊,爲什麽從此音容渺茫……”
真是越怕什麽越來什麽。他又被“命運”這個家夥捉弄了一把!
而就在洪衍武爲之愠怒,忍不住悲歎一聲的時候,更讓他料想不到的事兒發生了。
幾乎于此同時,湖邊大柳樹下也有個憂郁的聲音,像附和他似的,一樣哀歎起來。
這一下,彼此都不由自主的互望了一眼。結果兩個人都愣了。
因爲望向洪衍武的,居然是滿面哀愁轉爲驚訝的宋國甫。
是的,真實的生活裏是存在巧合的。而且巧得就像是文藝作品的表現形式。他們的這次偶遇不就是這樣?
事實上還不止如此,讓人尤爲不可思議的是,他們居然是一對難兄難弟,同樣都是愛情上的失意者。
敢情最近宋國甫一直沒露面,就是因爲方婷把他給甩了。方婷做了更優選擇,義無反顧的投奔别人的懷抱,攀高枝兒去了。
這事兒可是把宋局長一家都氣得夠嗆,宋國甫待在家裏要挨母親的埋怨,受妹妹的譏諷。連宋局長看他也怒氣不争的歎息。
宋國甫當然受不了這個,本來就夠煩惱的了,這下是煩上加煩。但找朋友傾訴呢,又覺得丢臉。
他好幾次想把這事告訴洪衍武,可人到門口又回去了。要不是今天這種情況下遇上,他不知道還在心裏憋多久呢。
宋國甫描述得很簡單。因爲男人之間的最沉重的話題就是說到自己的女人。
洪衍武也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方婷這樣的女人必定不會在宋國甫身邊久留。客觀的來說,這對宋國甫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可他卻不能不加以寬慰,報以真摯的同情。
因爲除了彼此是哥們兒,他此時的心境,也使他能夠深刻地體味到宋國甫内心的苦。甚至連那種無處傾訴的郁悶都感同身受。
于是他也主動把自己的遭遇給說了。這下,倆個男人的心情似乎都開朗些了。
或許是因爲他們都覺着自己過得挺慘,可現在卻又都覺得朋友過得比他們自己更慘。這就完全應了那句話,“同是天涯淪落人”,同病相憐嘛。
兩個人都沒了再在公園逛下去的心思,再說倆大老爺們寒冬臘月一起賞梅看雪,也顯得古怪。自然而然,他們就想到另外的地方去。
可去哪兒呢?“南來順”、“新光飯館”、“櫻桃園餐廳”,附近一個個飯館被他們提及,最後又都否定了。
因爲飯館兒開門關門都有鍾點兒。當時普通實行的可是兩頭兒班兒,不是飯點不開門。如今時間尚早,他們總不能去人家大門口當電線杆吧?
再說他們倆也根本沒有胃口。隻不過想喝點酒聊聊天兒而已。可要真去飯館。營業環境亂哄哄一片根本沒法說話。
而且好多人還得站着等座兒呐,還容你坐那兒沒完沒了的窮喝?就是飯館的人不管你,吃飯的人也得跟你“汆兒”了,不好意思的。
于是自新路的副食店就成了他們的最終選擇。倆人并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