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家老兩口每天忙和的,主要是打聽洪壽承下落的事兒。
自從聽了洪衍武的辦法,在京城、滬海、濱城三地張貼了尋人啓示之後,洪家的信件和電話都接到不老少。
有一度,洪祿承白天晚上忙着回信打聽細情。王蘊琳白天都跑到“球子媽”家去,就坐在“公用電話”邊兒候着,一天下來興許能接二十七八個電話。
隻是可惜,編造消息者有之,道聽途說者有之,混淆弄錯者有之。卻根本沒有一個靠譜的消息。漸漸的,電話和信件也開始變少了。
好在老兩口也都明白,這件事隻能是盡人事安天命,倒也并不會太過失望焦慮。何況退休後有點事兒做,倆人回憶回憶、談談過去,總比吃飽了等天黑,無所事事要強多了。
洪家的孩子們自不用問,洪衍文、洪衍茹乃至小洪鈞在忙的都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隻不過這方面也有區别,洪衍文和洪衍茹都是屬于學習上有天賦的,成績優異,讓家裏人臉上增光還不用操心。
可洪鈞呢,這第三代可有點寒碜。根本沒繼承他爸爸的學習熱情,卻有點跟着洪衍武的性子跑了偏。
他的本事在于上學會帶着同班學生把教室鬧成蛤蟆坑,下學帶着同學們野遊到天黑。甚至可以不帶文具上學,他的那個鉛筆盒,經常會很冷落地,很随機地躺在家裏某一個角落裏。而且打開,還會發現裏面的橡皮被切成了小碎丁,所有的鉛筆都秃了頭……
唯獨學習的勁頭幾乎沒有,剛入學的拼音字母就把他給難住了,“阿波次的哦佛哥”居然背不下來,無疑是班裏墊底兒的後進學生。
這不但讓同班的“玲兒”天天笑話他。也讓湊巧做了洪鈞班主任的顧淩烨十分發愁。
其實不誇張的說,9月1号開學當天,顧淩烨從一見到王蘊琳送洪鈞來報道就矍然一驚,等一發現洪衍武的侄子居然是自己的學生跟着就是一哆嗦。
果不其然,這個洪衍武的大侄子真沒讓她好受得了,又讓她開始像十年前那樣精神緊張了。這位洪衍武原先的班主任便隻得又像當年教洪衍武那樣往洪家跑,爲這個孩子操碎了心。
但話說回來,如今畢竟不是十年前了。洪衍武自己就不好意思讓剛生完孩子,還在哺乳期的顧淩烨再上火着急了。而且他也非常同意顧淩烨的看法,洪鈞絕不是笨,而是不專注。
于是鑒于這小子的頑劣行徑。洪衍武便給洪鈞列清了條例分明的獎懲制度。
他的意思是不怕孩子淘,但要看怎麽淘,淘要淘得有創意,不能淘得出了危險,淘得染上壞習慣。更不能淘成不學無術的蠢蛋。
因此規定中除了若幹獎勵條件,依次爲看電影、去公園、吃零食、買玩具和小人書等以外,還額外發明了一種特殊的懲治辦法——灌藥。
隻要洪鈞在學校犯事兒出了該有的圈兒,或是學業不上心,洪衍武一旦知道都會逼着洪鈞吃藥。
一種是耗子屎一樣“至寶錠”,這藥苦而涼。一種是烏漆嘛黑的“清心怯毒丹”,真牛黃做的,味道澀極了。
這兩種藥其實都是他請教壽敬方才定下來的,知道對小孩兒來說多吃無害,而且能去内火、清熱毒,不容易鬧病,長大了都不長青春痘。
所以壓根就沒有顧忌,洪衍武每次都會将藥丸在在小盞裏撚碎,用水泡了,然後抓小雞子似的逮住洪鈞,再用兩條腿死死地夾住這小子,捏着他的鼻子往下灌。
那黑色苦澀的藥湯子往往要在洪鈞的喉嚨“呼噜呼噜”地響半天,才會被他咽下去,每次都是這小子憋得實在受不了了才咽下的,沒有絲毫的積極主動性在其中,這實在是一件相當于“灌辣椒水兒”,讓人非常不愉快的“酷刑”。
爲這個,一度洪鈞犯了事兒,看見洪衍武就像運動員聽到了開賽的槍聲,成了條件反射一般撒腿就跑。隻可惜他還不夠精,因爲洪衍武特淡定,壓根就不追他,單等他回來翻倍算賬。那麽幾次過後,他也知道怎麽劃算了。
要麽壓根就别犯事,要麽就老老實實挨灌。
這樣一來,九月底這小子的表現就不一樣了,上課的時候老實多了,成績也火線蹿升。
這點洪家人和顧淩烨既頗爲欣慰,私下裏也不由頗多感觸。
因爲大家無不覺得,先不說洪鈞是不是受了洪衍武的壞影響,就說讓一個當年的淘孩子惡治現今的淘孩子,小洪鈞還真有點虧得慌呢。
這事兒怎麽琢磨,都有點“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不公平。
反正就是這樣,在家長裏短中,于平平淡淡裏,洪家人過完了國慶,又過了中秋。眼瞅着日曆牌一天天被撕下去,似乎很快就要在安安樂樂中直奔年底了。
洪祿承和王蘊琳已經開始給洪衍武和“糖心兒”挑明年辦事兒的好日子了。老兩口也在商量,洪衍武成家之後,全家人要不要一起搬到老宅子去住。如果真搬去,幾處院子又該怎麽安置分配之際。就這時候又接二連三出了幾檔子事兒。
頭兩件事都是關于完顔家的喜事。
原來,“總後”的三産單位,因爲葉璇的關系,真的順順當當搬出了“半畝園”。10月7日,洪衍武在洪家公布了這個喜訊之後,就去“龍口村”找舅舅允泰要房契正本。
卻沒想到,允泰派兒子兆慶拿着房契跟他回來順利辦完了房産交接,跟着又發生了一個更令人高興的消息。
經壽敬方診斷,兆慶居然已經痊愈了,滿可以準備要小孩兒了!
這件事可比完顔家拿回祖宅還更令人欣喜呢。事後,不但洪家高興,“龍口村”的完顔家和安家人也全樂壞了,又在村裏開了流水席。
而且,這也促使着“糖心兒”動了心思,在洪衍武的鼓勵下,她終于鼓起了勇氣,決定正面現實——先去醫院檢查一下,再視情況而定,想辦法治病。
隻不過他們才剛剛做完檢查,還沒來得及出結果。濱城那邊卻又出了件不太好的事兒。
這個情況是這樣的,9月初的時候,“大将”就代表“海碰子”們和洪衍武通了一次長途電話,敢情這兩年大家夥的好日子過美了,但卻又閑不住了。
而他們眼瞅着返城知青增多,大海幾乎都被這些回來無事可做的人掏空了。大家夥經合議,都覺得今年海參産量不會太大,就想在今年再“炒”一回海參,仿效上次那樣囤貨居奇撈一票,所以想分别問問洪衍武和楊衛帆要不要摻和一下。
可洪衍武沒猶豫就當場謝絕了。
他是覺得“大将”他們雖然分析得有一定道理,可他根本就沒有必要再靠這個法子撈錢了。上次他之所以那麽幹,全是爲了治父親的病,那也是被逼得沒轍了,要冒一些風險的。
更何況“糖心兒”和葉璇的事兒剛讓他鬧完心,他還想安生歇歇呢,壓根就不想操這份心。
于是他就提醒“大将”他們,幹可以,但要注意風險。
他有三條具體意見,一個是資金不要投入太多,給自己留有餘地。
二就是注意保密性,存貨地點要安全,别牽連太廣,參與者僅限自己兄弟,不但要守口如瓶更不能招搖引起警察的注意。
三就是密切注意政府動向,千萬不要貪心。
一旦價格暴漲超過一倍就可以慢慢出貨了,如果政府對海參價格批評的新聞一出現,立刻要毫不猶豫的加速抛貨。而如果有具體應對措施,那就要全面不計價格的甩貨了。
這是因爲之前已經發生過一次類似事件了,政府已經有了應對經驗,肯定就不會給太多緩沖時間了。
對他好意的提醒,“大将”表示記下了。但對他不能參與還是深表遺憾,跟着就挂了電話。
而楊衛帆呢,不久後打來電話問過洪衍武的意見,經他一番告誡,也覺得自己的聲譽如今比什麽都重要,沒必要爲幾個錢冒險,真出了事兒得不償失。就同樣謝絕了“大将”,沒有參與。
這樣就成了濱城的“海碰子”們獨自操作了。
本來呢,這件事也就過去了。可偏偏10月9日,楊衛帆給洪衍武打來了電話,說“大将”挺不好意思地跟他開口借錢,而且不是小數,要兩萬塊。
他的錢已經上交給親媽了。手裏也就兩千來塊,當時又在接受記者采訪,匆匆忙忙地就拒絕了。可事後他怎麽都覺着不好意思,就問洪衍武知不知道“大将”他們出了什麽事兒了,難道洪衍武沒借他們錢嗎?要真是必要,他可以跟家裏人開口。
洪衍武這一下就覺得蹊跷了。他就安撫了楊衛帆,讓他别管了。跟着就主動個濱城打了電話。沒找着“大将”,倒是找着了韓瑩。
開始韓瑩還矢口否認說家裏一切挺好呢,可她那不成熟的撒謊技巧哪兒瞞得過洪衍武啊。
幾個套路下來,三言兩語洪衍武就知道“海碰子”們的海參生意出問題了。“大将”急需資金周轉。
于是挂了電話,他就去跟“糖心兒”商量,說想跑一趟濱城。看上能不能幫上什麽忙。而“糖心兒”治病的事兒就隻能等他回來商量了。
“糖心兒”怎麽會攔着他幫朋友啊?很爽快就同意了。跟着洪衍武買了火車票,就把家裏和工作上的事兒都托付給了陳力泉。回家又跟媽說了一下,自己叫上了“小百子”,帶着九月份的收入就登上了開往濱城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