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時,她的心裏還裝着火熱的愛,對愛情的憧憬,但經過這一天,她對洪衍武所以不切實際的想法,以及一個少女初戀的情懷,都不得不就此強行關閉了。
這當然讓她很心疼,有好幾天她都睡不好覺,輾轉反側,睜眼閉眼,眼前都是洪衍武的影子。有時在夜半的夢中會突然醒來,發現自己的眼角都是濕的。
但她也很清楚,她和洪衍武就像是兩條平行線上的火車。彼此能看到,也能按照生活的軌道朝着一個方向走。卻永遠不可能并到一條線上,挂在一起成爲一輛車。
這不僅是因爲洪衍武對“門當戶對”的分析和闡述已經得到了她内心的認可,也因爲洪衍武已經有了意中人。
在這個年代,能公開的對象身份,就足以保證他們倆之間的關系是牢不可破,旁人無法涉足的。誰要想強行插足,那叫不道德,是要被千夫所指,遭受衆人唾棄的。
她的自尊心,她的道德觀,她的家庭,都不允許她生出那麽一點點不應該的念頭來。
更何況,她對“糖心兒”也很有好感。就那天的一斷短短的相處,她就感覺到心底裏的什麽東西猛醒了。
她自己也說不清爲什麽,明明應該讨厭這個身爲洪衍武對象的女人。可偏偏她的觀感就是相反的。
一有時間,她同樣會頻繁想起“糖心兒”的音容笑貌。那無與倫比的美麗、風姿、談吐都能觸及到她的心裏,明确地告訴她一個女人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她還從未對一個同性别的人抱有如此眷戀,就連她的母親和周曼娜也不行,那是一種似乎存在着某種崇拜和向往的熱情,她想要的一切,似乎都在這個唐昕的身上折射出來了。
而“糖心兒”的人性也确實值得她喜歡。當天她在告别時,連自己都不知怎麽會厚着臉皮問出一句,“我還能在來嗎?”
沒想到“糖心兒”居然很溫煦很爽快地就答應下來。“當然可以,你下次來,我幫你用指甲草染指甲好不好?你的手很秀氣,染成淡粉色一定好看……”
于是她在失去愛情的心酸和苦澀的一點痛,就又品味到了一點甜,多了一絲安慰。
讓她始終有足夠的勇氣,克制不該再有的感情,正視自己的未來。并希望洪衍武和“糖心兒”能和諧幸福。
最終她寫了一封很長的信,足有三四頁紙,上面記錄了從她的暗戀開始到破滅的全部感觸和情懷。
她寫了足足兩個晚上才完成的。她并沒有打算給任何人看,那隻是寫給她自己的。
後來她拿着那封信,在洗手間用火柴點燃。
當看着那一頁頁浸透自己心血的信紙一點點地化成灰燼,她灑下了自己訣别的淚水。
不但以一種特殊的儀式告别了自己的初戀。也借此完成了從稚嫩的少女情懷,一點一滴地向一個成熟女性遞進的過程。
在此之後,就連她自己都感覺到自己,似乎一下子就長大了。她悟到了許多,也悟透了許多……
誠然,對于“糖心兒”來說,其實她和葉璇也差不多。對于這個突然來訪的葉家大小姐,她同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女人都是敏感的。更别說“糖心兒”這麽聰明絕頂的女人了。
事實上,當洪衍武把葉璇帶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渾身的細胞都警醒起來,幾乎一瞬間就看穿了其中包藏着隐情。
剛開始她是有些不愉快的。特别是剛經曆過七夕的那件事,讓她的心裏很有刺痛感。
可另一方面,同樣也是經過了那場感情磨砺,她卻是堅決相信洪衍武的。
因爲能爲她做到那一步的男人,能誠心誠意、毫無保留接受她身體缺陷的男人,絕不會才一扭臉就做出沾花惹草背叛感情的事兒來。這不合邏輯。
況且她是知道洪衍武爲什麽要教葉璇跳水的原宥的。并不難想通洪衍武的顧慮和爲難之處。
于是很快,她就從洪衍武那略顯無奈的表情。和葉璇的心神不甯,常常呆望着她愣神兒的反應确定了。這事兒多半賴不得洪衍武,恐怕是這個姑娘一廂情願地犯了癡情。
那麽自然而然,她迅速調整好了心态,開始竭盡所能地幫着洪衍武應付起這個開罪不起的官家小姐來。
還是那句話,她“糖心兒”要想讨好誰,就沒有做不到的。
她就像“阿狗姐”當年對待年少時候的自己,用落落大方的厚待和寬和,成功博取了葉璇的好感。安撫住了姑娘的情緒。
甚至通過觀察和接觸,她也有點喜歡上了葉璇。
她發現這個姑娘是單純的、善良的、有教養的。雖然充滿了孩子氣,卻并有沒任何無理取鬧的傾向,還很善于替人着想。
她能明顯感覺到,葉璇因了她,對愛情的信念和執着都在消融。
說真的,要不是因爲洪衍武是她絕對不可以相讓的,她真不忍心讓這個純真的姑娘失望。
所以,她才會在最後分别的時候,邀請葉璇再來。那已經不僅僅是刻意的表演了,是心軟下的真心話……
但是,送走了葉璇,對洪衍武卻仍舊要有一番埋怨。這也是女人的本能,她不可能一句數落沒有。否則心裏何以氣平?
就是矯情、就是撒嬌又怎麽了?她需要愛人的安慰以證明感情的穩定性。
于是她大加斥責洪衍武真是糊塗得可以,居然求人辦事變成了招惹小姑娘。氣急了,又流了淚,連“賣弄風情”這樣不着調的指責都說了出來。
而“糊塗得可以”的洪衍武已經有了經驗,在處理感情問題上得到了充分成長。這次他索性以糊塗裝糊塗,很充分地利用了“大智若愚”這個詞。
面對“糖心兒”狂風暴雨般的數落和質問,他沒分辨一句。隻是帶着一臉的無辜和無奈,靜靜地,溫柔地注視着她,最後弄得“糖心兒”自己都不好意思再罵他了。
然後他反倒讪着臉謝起“糖心兒”來,說“多虧了你靈活應變,沒讓我下不來台,居然還和和氣氣糊弄走了那個毛丫頭。不虧是我的賢内助,不虧是咱洪家的媳婦,能幫我如此圓滿地解決問題,我替我舅舅一家謝謝你。你放心,我今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我就把自己拴你褲腰帶上,保證不會再出現類似的事兒。今後咱倆就手拉手,一個跟頭摔到人生盡頭去……”
這通耍貧嘴的保證,頓時弄得發洩過後的“糖心兒”徹底熄火了。
她啐了他一口,故意說,“你可别高興太早,小姑娘的心思可善變,跟貓似的,這隻是暫時胡撸毛兒順了,未必真能如你所願。”
可洪衍武卻顯得胸有成竹。
“當然,誰也不能保證就絕對不會出岔子。任何地方有個纰漏都說不準。不過,葉璇本人卻不至于。她太心高氣傲了,對待生活也太理想化。雖然對人一般不苟言笑,看着很難打交道,可其實心裏是很透明的,根本做不出背後翻臉的事兒來。對付她這樣自诩高貴,要臉兒的丫頭,隻要把她捧得高高的,讓她覺得自己很‘高尚’就行了。一句‘你真是個好人’比什麽都管用,這就叫‘起哄架秧子’……”
“糖心兒”把臉一歪,斜着看他。“你占了便宜還賣乖,是不是很不厚道啊!”
洪衍武正說得高興,不肯認頭。
“這怎麽話說的?我也是跟你們女的學的。你别裝不懂啊,你們女的就喜歡拿這一手對付我們男的……”
可他這句之後,後悔得差點沒給自己一個嘴巴。因爲“糖心兒”一愣,語氣倏地冷了。
“喲!這事兒你得跟我好好說說,你到底跟誰學的?又是誰拿來對付過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