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敬方把驚慌失措的“糖心兒”單獨叫進一間房去,給她号脈診病。
之後雖然沒有任何争執吵鬧,可那些話對“糖心兒”來說卻不亞于一場天崩地裂的災難。
要說壽敬方不是江湖人,他确實不懂得江湖裏“上三下五中八外七”的區别,也不知道什麽叫“風馬雁雀”,什麽叫“金皮彩挂平團調柳”。
可他一生行醫,專好疑難雜症,年輕時又喜好鑽研古方,甚至自己還跟白雲觀的武老道學過煉丹。所獵甚廣,因此對一些江湖中流傳的秘藥卻是相當了解的。
“糖心兒”拼命想掩飾的門兒裏秘密,在他來看就是一張紙,甚至在某方面,他知道的比“糖心兒”還多呢。
他本來是先問“糖心兒”這“金邊曼陀羅”的來曆,想讓她自己說出來到底怎麽回事。但見“糖心兒”低頭不語,他也就不問了。
跟着他索性直言,說在過去,這曼陀羅花除了大夫,隻有跑江湖的人才用。用在醫處就是麻醉藥,用在邪處,就是迷藥。
而曼陀羅花裏最特别的一種就是這“金邊曼陀羅”。生于藤蔓,花朵白色帶金,形似金玲。又叫“妖花”或“不老花”。
因爲這種花除了麻醉效果還另有一個用處,那就是合成一種固态的藥膏,古方裏叫“軟香玉”。
隻要女人常年帶在身上,以淡淡的氣味熏染,便可以使得自己膚如凝脂,肌香充溢。實現一種駐顔的效果。同時還可以善飲不醉。
在曆史上,趙飛燕所用的“息肌丸”,其實就是這個東西。他也相信,“糖心兒”的身上也帶着這個東西。
說到這裏,“糖心兒”不由變色了,她心知瞞不過了,便點了點頭。
可更讓她驚人的是後面的話,壽敬方竟然說“軟香玉”居然還有個副作用,就是能緻使女人徹底喪失生育能力。
照他的話說,這東西能一代代傳下來,全靠養顔功效斐然。可也害人無數。有許多女子不惜萬金求來,卻導緻終身不孕。最終得了姿色,卻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
像趙飛燕盡管獲得漢成帝的專寵,但一生無所出,就是因此。
不客氣的說,這種東西和青樓裏用生木耳加土茯苓的土湯劑一樣,本質都是最缺德的絕戶藥。
聽到這兒,“糖心兒”已經花容變色、冷汗淋漓了。可她還是本能地存在一絲僥幸,既有些不大相信,或是不願相信。也盼着壽敬方能說出診治的辦法來。
但壽敬方面色一沉,跟着的一席話卻實實在在鑿在了她的心上,讓她撕心裂肺,失魂落魄。
因爲壽敬方說,本來給她号号脈,是盼着她用藥時日尚短,還能施救。但現在發現,已經回天乏力了。
但他仍希望“糖心兒”停止再接觸“軟香玉”,因爲這種辦法養顔是逆天而行,傷宮抽卵,透支體能。如果再繼續用它,難有壽考,生命的極限也就在六十歲了。
至于明證,就是“糖心兒”陰冷的天氣往往會腹痛,“天癸”也會比正常人短得多,基本上一天就會結束。與常人四至五天,天差地遠。甚至能預料,再這樣下去,不出三十歲,就會徹底沒有“天癸”了。
到底是與不是,她自己的身子骨兒,自己應該是最清楚的。
聽到這裏,“糖心兒”再也忍不住,灑下了一掬又懼又怕的眼淚。
她怎麽能不信?條條樁樁說得有根有據,就沒有一點偏差的。
可不正是嗎?難怪“阿狗姐”早早地去了,難怪“錦線”門裏就沒有年過六十的“賊首”。敢情其故全在這件“錦線”秘寶的身上……
可最殘忍的還在後面,壽敬方遲疑了片刻,竟然又開口提起了後面的事兒。
“孩子,咱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我對你沒有意見。按理說,你這般人品配老三綽綽有餘了。可子嗣上是另一回事。我知道你跟小武好,也看得出他有多在意你,可你也得設身處地的爲我們小武想想……”
“糖心兒”低着頭不言語。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心裏已經全亂了。
羞、慚、悔、悲、麻、僵、急、亂……她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又該有什麽反應。
壽敬方等了半晌,便又說,“姑娘,不是我心狠,論理,第一次見面我怎麽也不該跟你急着說這些。而且這是洪家的大喜日子。這一點是我考慮不周。可我是個大夫,不能騙病人。有些事說破了也比藏着掖着好。還有,我跟洪家幾代人的交情,我真的不能眼瞅着他們家不知情下,娶個不能生孩子的兒媳婦……所以我就性急了些……你,你别怨我……”
“糖心兒”的悲聲再也遏制不住,傾瀉而出。“您别說了……您說什麽就是什麽……”說着又哭起來了。
這凄凄涼涼的樣子,讓壽敬方心裏也不是滋味,但他也隻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仍舊硬着心腸問道。
“姑娘,一會兒,這件事是我說,還是你說?”……
就在壽敬方把洪家老兩口和洪衍武都單獨請到另一間屋子後。“糖心兒”走了,掩面而泣,失魂落魄。
她跟誰也沒打招呼,推開了要拉她的洪衍茹,一個字兒沒說,把解釋分說的話語權都留給壽敬方。
此時的她就像行屍走肉,走路深一腳淺一腳,就跟腳踩在棉花裏似的。離開洪家的時候,在大門口她差點絆了個跟頭。
就是哪怕是回到了家裏,她仍覺得不能接受這一事實,她總覺今天就像在做一場夢。又覺得是不是撞了什麽邪。
這就像是一首歡快樂曲,突然冒出了一個平地驚雷的終止符來,使得那快樂,那動人,那和諧猛地戛然而止。明明原來準備熱熱鬧鬧高興一場的……
洪家的人現在在幹什麽呢?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實?
洪大媽會怎麽想呢?哪怕他再喜歡自己,但知道了這件事,也不會再願意要她這樣的兒媳婦吧。
小武!小武呢?他聽說後一定會吓一跳吧?
或許他會很猶豫,會舍不得自己。可這種事兒又是他能做主嗎?再說他本身又是那麽喜歡孩子……
想到這裏,“糖心兒”再也無法避免地意識到。
不但她永遠不可能和洪衍武走在一起了,像她這樣殘缺的女人,甚至都沒辦法嫁給任何一個男人。
無論她情願不情願,恐怕都會像“阿狗姐”一樣,孤老終生……
可她能怪師父嗎?不!是“阿狗姐”救了她,養大了她,把自認爲最好的一切都留給了她。哪怕這些東西藏着毒。她也沒辦法怪罪。
這隻能說是命!是命呀!
“糖心兒”呆呆地坐着,眼淚又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