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别看天氣是熱的,可是京城能去的好地方還真不少,人們完全可以躲開它。
按過去來講,有錢人喜歡追求野趣,喜歡綠蔭蒼蒼和水木清華之所。
雖然不能像皇上那般興師動衆躲到承德的“避暑山莊”去。但是滿可以到西山住一住啊,于是玉泉山和香山附近就成了大戶人家“園子”的集中地。“卧佛寺”,“碧雲寺”,與“靜宜園”也經常有遊客借宿。
妙的是,西山曾是“健銳營”駐地,旗族多,講究吃喝,因此野茶館或小飯鋪的飲食往往要比别處野遊所在高出一個檔次。有人運氣好,甚至還會遇上一位禦廚的後代,給作兩樣皇宮内院裏的小菜或點心嘗嘗呢。
至于有水的地方。京城有“玉泉山”和“通惠河”兩條水脈,南邊還有養着麋鹿的海子。沿途自可找到一些漁舍團瓢、風帆樯影的勝地。像“二閘”、“南河泡子”、“菱角坑”均屬此類。
但一到了城裏,“通惠河”就不沾邊了。最主要的水道全是“玉泉山”分支。
城裏知名的遊賞之地有二,一是“積水潭”,另外就是“三海”。
這些地方都是古刹名寺、王府大宅的集中所在。不但松柏槐柳衆多,綠柳荷花,幽深綠陰,頗有詩意。而且往往還在沿途設有酒攤,茶館兒。夏日坐在岸邊觀水小飲,也是别有風趣的。
隻是所有的地方裏,要說最熱鬧,最吸引人的,還得是“什刹海”。
這裏自民國五年開辦了“荷花市場”,從端陽起至中元止,多有商人聚集在此處營業,從白日到天黑。由于各種營業都近于平民化,而且閑遊并不收費,所以引人無數,名躁一時。
最多的買賣是兩岸茶棚。這種茶棚是半岸半河,架以木闆的“水座兒”,茶資較昂。
此外也有臨時飯肆,炮烤涮攤、河鮮棚、冷食棚以至果攤、西瓜攤、豆汁、灌腸,食物皆備。更以“八寶蓮子粥”爲應時小吃。
除了吃喝,還有售賣零物的。上自古玩攤、書攤,字畫攤,以至玩具、草蟲和應時的扇攤。
娛樂方面,又有落子棚、雜耍棚、書場、相聲場、把式場,甚至白雲鵬、“老倭瓜”、葛恒泉等也來此獻藝。遠比今日已經被各色酒吧充斥的“荷花市場”有趣、親民得多。
除了俗的,還有雅的呢。
什刹海前海北岸有“會賢堂”飯莊。
前樓面水,規模宏大,可登樓觀水,其特有的“炸八塊”、“水晶蝦”、“冰碗兒”是爲招牌特色。
若嫌太大,小的又有“集香居”酒樓,同樣建在河邊,所以又名“臨河第一樓”。
别看隻區區一間小樓,因主人原爲内務府世家,所制酒肴飲馔,都是别有味道,爲一般飯肆所不能求得的。
這兩家店前門的水域全都滿植荷花,隻憑那荷塘吹過來的涼風兒,會使人精神振起。全然忘記了人間還有暑熱還有嘈雜。
不過同樣的,這兩家買賣定價奇昂,那就不是一般人士所能問津的了。
另外,除了逛河沿兒,可還有西洋景兒呢。
像“六國飯店”、“京城飯店”、“德國飯店”,夏季都設有屋頂花園。不僅有冷飲有西餐,還聘請了外國樂隊和俄國舞女,供人們納涼跳舞,消夏取樂。
至于消費金額,也與之般配,确實是屬于樓頂的位置了。
怎麽樣?過去的日子也滿不錯吧?
可要再和經曆過“運動”的眼下一比,情況那就大不一樣了。
西山的古刹是挪不了窩兒的,可是已經統統被砸的稀巴爛了,全是荒寺。
雖然一個人沒有,是可以随便住,但那需要“賊大膽兒”,晚上多半會有“狐黃灰白柳”登門來演《聊齋》的。
“積水潭”和“什刹海”也還在,可湖畔大片綠地被侵占,道路堵塞,水質污染,連茶攤酒肆皆無,就更别提什麽“荷花市場”了。
真要白天逛逛還行,傍晚河沿雖然照舊涼爽,可這1979年城市基礎建設還差得很遠,路燈照明昏暗,還淨是照明死角,您得摸着黑兒去逛。
聰明的人會帶着手電。對正值妙齡的女青年,則是需要避諱之地。
那這麽說?這個年月的京城不就沒處可去了嗎?
也不盡然。這一年,京城的公園得到了大力恢複,特别是那些古典園林和知名公園。基本已經重新開放。
另外由于人們把關注的焦點從政治方面更多地挪到了生産和生活中,商業市場也比以前繁榮發達了。
而且由于外國的人的增多,在京的取得旅遊涉外接待資格的飯店也在增多。西式的文化娛樂方式不可避免地傳播進來。
如果客觀地評價一下,尚且比不了過去,但卻已經開始朝着良性發展,比“運動”的十年了可是強太多了。
若以洪衍武和“糖心兒”的具體情況而論,他們每天活動範圍大約就在長安街和前門一帶。
假若不願在家,他們滿可以到“北海公園”的蓮塘裏去劃劃船,或在“勞動人文化宮”與“中山公園”的老柏樹下喝喝茶,下下“五子棋”。
去“天壇公園”當然也可以,那裏是京城最大的松柏林。另外作爲定情之所,時常回顧一下确實是很有必要的。隻是單從路程考慮,已經不那麽太方便了。
飲食來說,大飯莊子東單、西單、前門有的是,不想家吃,多走幾步,總比小飯館裏等的時候短些。大飯館的菜品也豐富了,時令蔬菜,精緻小點都比過去多了。
西單食品商場二樓是他們最常光顧的冷食店。奶油燴水果是每次去必點的。讓人額外欣喜的是店裏終于有了松軟的“奶油雪糕”和“雙棒兒”,再不僅僅隻供應那些凍得硬邦邦的幾分錢冰棍兒了。
至于首都電影院邊上那家夜裏能喝酒的“新豐小吃部”,算是徹底沒法去了。那不僅人滿爲患,常常需要端着去馬路上吃喝。晚上還出現了“三陪”的雛形。
經常有不知哪兒來的幾個女的泡在這裏,穿一身闆兒綠,抹着口紅,來回“串着台”。隻有有人肯給買酒,這些“圈子”就能坐到花錢的人身邊陪聊天。唯獨嘴裏沒實話。你問她是哪的,她今天是西城的,明兒就改海澱了。
“小媳婦兒”出于慎重,索性帶手下們換地兒吃飯了。這幾個小娘們忒邪唬,他怕真出了事兒,殃及池魚,冤枉。
不過相反的,“友誼賓館”和“外交公寓”這兩個讓大多數國人止步的地方,卻成了洪衍武和“糖心兒”經常去跳舞的地方。
這兩處全是外國人,夏日都設有露天的“啤酒花園”。
盡管“友誼賓館”在西郊,“外交公寓”又有守衛,可如今既然有了邊建功的車,那就都不成問題了。甚至加上陳力泉和蘇錦也都坐得下,大家正好一起進去玩兒個痛快。
要說這兩處實在是熱鬧快樂,有樂隊、有冷餐、有冰淇淋、有可口可樂,那橫一根電線,豎一根電線,也不知栓了多少電燈泡子。夜裏的光,都快趕上白天了。
雖然舞場是石磚地面,和濱城“觀海樓”幾乎能滑冰的水刷石地面沒法比,但已經比大街上暴土攘煙的強多了。足夠讓邊建功、蘇錦大開眼界了。
這甚至對這倆小子各自的業務還有很大的好處。邊建功耳濡目染學會了不少日常英語,“宰”老外愈加得心應手。蘇錦也看到了更多外國人喜歡的着裝樣式,使他能在工作中給顧客提出更好的建議。
隻是洪衍武覺得有點心疼媳婦,因爲就“糖心兒”一個姑娘,得和他們四個人輪流跳。累就不說了,關鍵是教邊建功和蘇錦這倆“生瓜蛋子”,免不了也要被踩幾腳。
好在“糖心兒”本人倒似乎并不介意,看得出她确實喜歡跳舞,往往連着得跳四五曲才肯坐下喝點冷飲呢。跳起了興頭,就連洋鬼子的邀請也會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