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不容易才扭臉避開,繼而抽出了一條胳膊,一邊掙脫着洪衍武的懷抱,一邊試圖說服他罷手。
“别急……你再等等,好不好……别……别,别!現在真不行,泉子還在呢……你要真想,怎麽也得等泉子走了啊……”
沒想到洪衍武根本不理,照舊呼吸沉重地吻着她的頭頸,手也開始不老實了,越來越放肆。
“糖心兒”羞得不行,隻能一邊努力掙蹦着,一邊像哄孩子似的安撫洪衍武。
“别鬧!聽話!乖,乖!我還有好東西給你看呢……不騙你,真的……我還有個小箱子呢……”
可盡管“糖心兒”幾次三番地做出努力,但洪衍武充耳不聞,依舊我行我素。
這還怎麽都不行了?哼!敬酒不吃吃罰酒!
“糖心兒”一下來氣了。她幹脆一伸手,夠着了架子上的“鎮魂針”,狠狠地就給了洪衍武一下子。
好,這一家夥!那滋味不比“雷子”的電棍“電一炮兒”舒坦。
洪衍武“哎呦”一聲,登時欲念消退,恢複了自控能力。
而看着他龇牙咧嘴揉着後肩的樣子,“糖心兒”卻是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出言奚落。
“這下舒服了吧?好好跟你說不聽啊?還反了你了!要收拾你,這兒東西可都是現成的……”
這時的洪衍武,眨巴着眼睛瞅架子上那一摞五花八門的家夥什,再想着“糖心兒”的話,眼角就突突直跳。腦仁兒都疼。
他能怎麽着啊?好漢子不吃眼前虧嘛。也隻能忍着夫綱不振的屈辱,老老實實地賠着笑規矩起來。
其實話說回來,收拾媳婦最合适的地方還是在床上。既然主場不利,容後再戰也好。
正所謂“君子報仇,一夜不睡”嘛,反正有他痛快的時候!
不過鬧歸鬧、逗歸逗,“糖心兒”倒真是沒騙人。果然在這屋子的地磚下面還真藏着個沉重的小箱子。
看着藏得這麽隐秘,還有這份量。沒打開箱子呢,洪衍武就猜了個大概其。
“你這裏頭不會是金條吧?”
“糖心兒”笑着回應。
“财迷心竅!不過你還挺聰明!打開看吧,還是我師父的東西,倒也不光是金條。”
或許這世界上心裏有鬼的人想法兒都差不多。其實“阿狗姐”存這個箱子裏的東西,和洪衍武前世在自己家裏藏的那些玩意,基本類似。都是爲了緊急情況下出逃用的。
唯一的區别就是除了十根金條,和一小袋兒鑽石以外。阿狗姐的箱子裏現金種類更多。
五封大洋,一千美金,一千英鎊,五千港币,甚至還有簇新的兩千塊第二套人民币。
據“糖心兒”說,以前箱子裏還有把袖珍手槍和幾本護照呢。
不過“阿狗姐”去世之後,“寶姨”就偷偷把護照給燒了,那把手槍也不知道被她扔到那個河溝裏去了。
至于“糖心兒”現在爲什麽要給洪衍武看這些東西。除了已經定下終身,不想再把自己的事兒對他有所隐瞞以外,還有個另外的意思。
就是想跟他商量一下,要不要把這些大洋,外币什麽的都換成人民币。
洪衍武知道“糖心兒”能動這心思,是因爲現在外面正有人收“大洋”呢。
那是一些南方人爲了做“走私”生意,特意跑到全國各地去收的。
在這個年頭,外面根本不認人民币。溫州、廣州操持這些生意的人,除了以貨易貨的辦法以外,能跟外面進行交易的貨币,就得靠“大洋”。
洪衍武自然馬上予以了否決,順便又給“糖心兒”普及了一堂理财課。
“媳婦兒,你又财迷了吧?告訴你,收大洋的事兒我知道。那幫南方人忒黑,按二三十的價格收上來,到他們手裏是最少當一百塊使的。更何況大洋這東西越擱越值錢,那有古董的屬性,升值可比銀行利息快,咱能吃這個虧嗎?換出去傻不傻啊?外币也差不離兒。有了這些美金、英鎊、港币,咱去‘友誼商店’能随便買任何東西!換成人民币行嗎?再說現在彙率也低啊,彙率懂不懂?反正我跟你說吧,你老喜歡攢票子,送進銀行吃利息,那是老太太都會的辦法,是要吃虧的!知識,領先于社會的見識,才是咱們發家緻富的根本,明白嗎?”
洪衍武那新詞兒都是聞所未聞的,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這讓“糖心兒”根本無從反對,而且心裏相當矛盾。
一方面高興的是自己爺們懂得多,另一方面痛恨的是洪衍武嘚瑟。于是這就意思了,她白了洪衍武一眼,還不得不誇,不得不繼續請教。
“知道你懂得多,行了吧!那我再問問你,這兩千塊錢怎麽辦呢?你說現在還能花嗎?我好幾次都想拿出去買東西,就是沒敢……”
可萬沒想到,這回洪衍武更笑話她了。
“哎呦,我跟你說吧。你這些東西裏,還就這兩沓子鈔票最值錢。你要信我的,踏踏實實拿着,二十年你看,它要頂不上你這箱子裏其他所有東西。我賠你兩萬塊,行不行?”
“糖心兒”一下睜大了眼睛。
“真的假的啊?這不就是兩千塊人民币嗎?廢不廢還不知道呢?再說了,二十年,你憑什麽這麽肯定啊……”
洪衍武這就又嘚瑟上了。
“要說娘們敗家,這話一點不冤。剛說過的,知識,超越社會的見識!你全沒有!我告訴你,你這兩千塊可不是普通的兩千塊,那是第二套人民币。特别這十塊的,是由蘇聯代爲印制的,又叫‘蘇十元’,本身就具有非同一般的紀念意義。而且因爲它在市場流通隻有十年,存世量還特别稀少。這就應了‘物以稀爲貴’了。你知道咱倆的區别是什麽麽?在你的眼裏這普普通通的兩千塊錢,可在我的眼裏,它就是兩百張大龍票啊,兩百張梅蘭芳小型張啊!明白了嗎?你問問自己個,郵票上的錢數,能和真正的行市等同嗎?你這鈔票也一樣……”
“糖心兒”可是早充分吃到郵票的甜頭了。她跟着洪衍武買的那些郵票,樣樣都翻了至少一個跟頭。
本來她早就想賣,可洪衍武保證還遠沒到時候,果然,那些郵票的行市至今還在穩步上漲。這已經讓她對洪衍武的眼光心服口服了。
現在這麽一聽,自然就不平靜了,她喜不自勝地拿起那兩沓人民币好好端詳起來。還真是把他們當成了奇珍異寶了。
“媳婦啊,手輕着點啊。我提醒你,你這東西值錢就在品相好上了,要有破損可大大有損價錢啊……”
就在賣弄的當間兒,洪衍武突然發現“糖心兒”拿走了鈔票之後,箱子底下露出了一張照片來。他出于好奇,不由自主拿過來一瞅。
可就是這麽不經意地一眼,腦子登時就亂了。
簡直是蹊跷極了!那照片上内容實在太過匪夷所思!簡直讓他以外自己眼花了。
洪衍武趕緊揉揉眼睛,可沒想到再一看,确實沒看錯!
這下,他可就傻了。
怎麽回事啊?
敢情那是過去的一張老照片,内容是穿着時尚的一男一女,他們非常親密地坐在一張咖啡桌旁。
女人手裏舉着一支煙,男人紳士地正劃燃火柴,要爲她點煙。
不用說了,女人正是“糖心兒”的師父“阿狗姐”,可那男的……怎麽居然長得……這麽像他那再未歸家的三叔呢?
“你看什麽呢?這麽入神……”
就在洪衍武腦子混亂成一團的時候,“糖心兒”悄悄湊過來了。見他對着這照片出神,就主動給他做了解釋。
“……啊?你看這張照片呢。我師父說,那是在滬海法租界最大的餐廳‘特卡琴科兄弟咖啡廳’裏拍的……你看我師父的那件旗袍,漂亮不漂亮?我也好想要穿一件試試,可惜呀,現在再沒人穿這種衣服了……”
洪衍武一回過神來,馬上追問。
“這男的,這男的是誰?“
“糖心兒”還沒發覺異樣,輕蔑地一撇嘴。
“這男的呀……嗨,李甲。這就是讓我師父唯一動過心的男子,可惜也是個負心人。哎!這張照片我師父不願意看,她又舍不得燒,所以才會扔進這個箱子裏……”
可她卻沒想到,自己不經意的玩笑話卻讓洪衍武很有點急赤白臉了。
“你别開玩笑!你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嗎,你知道他叫什麽嗎?”
“糖心兒”吓了一跳,不免愕然。
“怎麽了?你這麽大驚小怪的……”
洪衍武壓着焦急解釋。
“嗨,你不知道,我看他特像我三叔,我爸給我看過我三叔的照片!”
“糖心兒”愣了一下,很快一口否定。
“不……不會,你一定搞錯了。我聽師父提過,說這人姓陸,是個地下黨……”
可一聽這話,洪衍武心裏卻真是“咯噔”一下!
巧也沒這麽巧的,姓陸?這又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