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嘛,又是一個幾乎全是女人家庭的戶主,那就得有擔當,得有耐心,還得有處理家庭危局的本事。
當然了,到底怎麽息事甯人,這裏面還得講點策略。
比如說,水庚生就先裝做義憤填膺的樣子站在老婆這一頭,在外扯着脖子沖水清屋裏吼了好幾聲。
什麽天底下就沒這麽不懂事的閨女,上大學長本事了?别的沒學會,居然學會氣親媽了?大學就教你們這個?你有本錢了?翅膀硬了?……
可實際上呢,等靠這幾句咋呼暫時安撫了水嬸兒的怒氣,進了屋兒以後,水庚生卻半句重話也沒呲得水清。反倒一見水曉影正在閨女懷裏吭哧哭着,趕緊抱過來孩子慈愛地哄着。
“姥爺抱抱,來抱抱吧……乖,我們曉影不哭了啊。都成小花貓了。姥爺拿胡子紮紮,哎喲,不怕不怕啊……姥爺剛才沒罵媽媽,剛才大嗓門兒,那是轟大老鷹呢……”
水庚生逗了逗懷裏的孩子,又看了看門外,見“大老鷹”已經又進廚房了,這才提正章,小聲勸閨女。
“清兒啊,别跟你媽怄氣。她是爲你好……”
坐在床邊兒的水清歎了口氣。
“爸,那是我自己的親媽,我還能怪她嗎?更何況我對曉影都這樣,又怎麽不理解我媽的心呢?隻是我氣不過啊,明明曉影這事兒咱們已經合計好了呀。我媽她這又怎麽又算倒賬啊?而且您别忘了,孩子一天天大了,這備不住哪天就聽懂大人的話了,讓您說,這……”
閨女說的有道理,可老伴兒也有苦處,水庚生趕緊苦口婆心解釋。
“是是,是你媽不對。可她這個老娘們本身脾氣就急。要平時沒事還好,可你今天抽不冷子帶個男同學回家。結果人家一見孩子,沒吃飯就給吓跑了。你媽能不受刺激嗎?你是沒結婚的大姑娘,你媽當然替你的未來擔心啊。你得體諒她的這份心。反正要我做裁判,你媽是有錯,可你也不全對……”
水清有所觸動,也說了心裏話。
“爸,這事兒是我想的不夠周全。可我跟您說,我沒告訴家裏帶人回來,這本身就是沒有那個想法。您又不是不清楚,學校嚴禁談戀愛。我不能違反校規校紀啊。我媽她真是能自己瞎想。再說了,我就是今後真成家,那前提條件也是對方能接受曉影才行。而且我都想好了。就是結婚,在曉影十二歲之前,我也絕不要自己的孩子……”
本來前半段都挺好,水庚生還聽得頻頻點頭,可後面那些話,卻讓他也跟着着急了。
“哎喲,我的傻丫頭。真等曉影十二歲,那你都多大了?那就光開花不結果啊!不是我說你,這還真是犯糊塗啊。這事兒絕對不行,别說你媽了。我都不能答應……”
可水清卻仍用平淡的語氣堅持。
“爸,您就不要勸我了。您是沒看見,當時孩子親媽跪在炕上求我那個樣子!您也不知道,小冉她到底是怎麽把孩子托付給我的!我跟您說,多難我也得親手把曉影帶大,就不可能把她交給别人,更不可能讓她受半點委屈。就是因爲像曉影這樣的孩子總會橫遭白眼,心靈往往很脆弱,所以我不想讓她的成長過程裏再有被别人分走媽媽的感覺。我認爲我做的沒錯,您和我媽就是都不答應也沒關系,反正往最壞處想,孩子今後就隻有我一個人了……
這番話真的有點決絕。讓水庚生在心疼閨女和孩子的同時,也不免替自己和老伴兒有點抱屈。
“你……這……這是什麽話!什麽叫孩子隻有你一個人呀?難道我就不是孩子的姥爺嗎?難道你媽就不是孩子姥姥了?你别看你媽剛才這樣對你,可她那是讓着急拿的。你要不是她親閨女,她能這樣?還别看她咋呼着要把孩子怎麽着,那是刀子嘴豆腐心,就是窮嘚嘚。其實她疼孩子并不亞于你,自打你上學去,她就沒讓孩子受半點委屈。就跟當年拉扯你們姐妹幾個是一樣的……”
看見父親這個樣子,水清立刻意識到自己話有點過了,趕緊往回圓。
“爸,您看您,我能那麽不知好歹嘛。我是你們的親閨女啊,最知道您和媽都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大好人。是的。正因爲你們是這樣。所以我更相信這世界上還是好人多。那反過來說,您們還爲我擔心什麽呢?一定會有一個有責任心,寬厚,讓人信得過的好人願意幫助我,把曉影撫養長大……”
這話說得水庚生有點熨帖了,可世上的事情要真能有這麽順理成章就好了。
“哎!孩子,你可真能寬自己的心啊。我當然希望真能如此,可是……”
水清知道父親下面還想說什麽,趕緊抹了一把已經有點濕潤的眼角,盡量地展顔笑了。
“爸,您真别擔心了,一切會好起來的。好人有好報嘛,這可是打小你告訴我的,是不是啊?是不是啊爸?好了!咱們有話回頭再說吧。我這就去給媽認個錯,也免得您兩頭爲難,受夾闆兒氣……”
說完,她就故作輕松地離開屋,不再給父親任何勸慰的機會了。
水庚生見水清自己閃着淚花,還在故意逗他,也是既欣慰又好笑。
可之後看着大閨女離去的背影,再看看懷抱裏隻顧着吃手的水曉影,溫暖之中卻不禁一聲歎息。
他怎麽不明白啊?這個閨女呀,其實最讓他擔心的地方,就是太會替别人着想了。她總是成全别人,苦着自己。
而且别看表面上脾氣挺和順,可骨子裏卻比誰都倔強,屬于認準了一件事,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那種。
這樣的性子,又有文化,頂有主意了。就是真肯好好坐這兒聽他說,那也是白搭呀!隻有姑娘拿着他的,他根本降不住這丫頭……
水庚生自己抱着孩子留在屋裏不提,水清倒是真的很快跟母親和好了。
這并不奇怪,親人之間是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的。特别是母女之間,什麽話都好說。
作爲水清來講,她強樓着母親的脖子,臉貼臉地說了幾句暖心話之後,水嬸兒的氣便煙消雲散了。
母女倆就此破涕爲笑,重歸于好。跟着一起動手,終于在下午一點過後,讓全家人吃上了久違的午飯。
這種和睦的全家團圓氣氛一直維持到下午五點。
最終,在父母出于擔心女兒走夜路的連聲催促下,水清趁着水漣逗弄水曉影的空檔兒,趕緊拿起自己的東西,一步三回頭地和水瀾結伴兒走了。
之所以會這樣,是水清離去決不能被水曉影發現。否則,那孩子舍不得媽,又得不歇氣兒地大哭一場。
到底能哭得怎麽撕心裂肺、怎麽讓人心疼就不說了,關鍵是這孩子曾經自己哭背過氣去。沒法冒這個險。
而當天的晚上,一直到躺在床上,水庚生才對水嬸兒開展她的思想教育課。
半輩子的夫妻了,他最知道自己老伴兒的脾氣,總得先把氣兒消了才能聽人勸。
而且他也懂得先褒後貶,先認可老伴兒關愛女兒的心思,才跟着指出她的不是之處。
“……不是我說你啊,你的心是好的。可你今天非提把曉影送走幹嘛!你那閨女跟你一樣,天生的護犢子,她能不急眼?再說了,我最知道你,你那話就純屬沒用瞎咧咧!現在要把孩子送走,可和清兒剛回來時候不一樣了。這麽長時間,就是養小貓小狗也有感情了。我敢說,真這麽辦了,不出三天,你第一個就得想孩子!”
“哎,還用你說,我自己也後悔了,是不該說那話。可我不是替咱們清兒着急嘛。你說以後她可怎麽辦啊?萬一真沒有個丈夫。一個女人自己活在世上,苦得很,累得很……”
說着,水嬸兒捂上了嘴。半晌,情緒好點才又繼續。
“……你今天沒在家,是沒見着清兒那同學。穿着體面,特别會說話,一看就有文化。我覺着和清兒特般配。他們要能成了,兩個大學生可有多好啊。哎,真是可惜呀……”
可她這番話,水庚生卻不認同,甚至皺着眉有點不屑。
“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什麽叫找不着丈夫?就憑咱們清兒這條件,天下好男人不可能都是瞎子。你又懂什麽叫般配了?那小子都能被個孩子給吓跑了,你樂意閨女嫁給這樣的人?他還把買來的東西都拿走了呢,我就沒見過這麽小家子氣的!知識份子?吃屎份子吧!就看他這點擔當,就不像個站着撒尿的!難怪清兒跟我說,壓根就沒看上那小子,就是借孩子打發他呢。我看咱閨女比你明白多了……”
水嬸兒的态度終于有了動搖。隻是根深蒂固的擔憂仍舊揮之不散。
“啊?清兒也是這麽跟你說的?那……可能真是我想岔了……算了,你的話……也有道理。不行咱們再就另談一個!不過話說回來。真有條件好的人樂意娶個帶孩子的大姑娘嗎?那男方的家裏怕也不同意吧?這好說不好聽啊,又不是寡婦改嫁。别說别人了,我自己要有兒子我也不幹!”
水庚生有點不耐煩了。再次重申自己的一貫主張。
“哎喲,孩兒他媽呀!你又來了,什麽寡婦改嫁?有你這麽形容自己閨女的嘛!我還跟你說,天下好男人多的是!我就相信一條,老天爺不可能淨讓好人吃虧!好人有好報!誰的緣分,那月老肯定暗中都給安排好了。咱家清兒一定會有一份美滿的姻緣的。一定會找着個懂得心疼她的人。又厚道又有擔當,怎麽也比那個娘們唧唧的小子強一百倍……”
水嬸兒當然也願意相信這個。可兩口子之間鬥嘴同樣也養成了習慣。
“……哎呀,你也别把人踩乎到底,至少那小子模樣真挺好。其實我吧,還真是喜歡有文化的人。看着幹淨,有涵養。咱們清兒那麽斯文的人,我可不樂意她找大老粗……”
“大老粗怎麽了?我就是大老粗,大老粗都有爺們樣兒!不像那些小白臉兒,人軟,嘴碎,都一副太監樣兒……”
“啊呸!瞎說!你閨女才嫁太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