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祿承禮數周到,王蘊琳大方親善,他們做的準備也很充分。
因爲知道“寶姨”是滬海人,怕她不喝花茶,單是飲料就準備了汽水、咖啡、印度紅茶和西湖龍井。還另備幹菊花、方糖和煉乳。
茶具就用透明玻璃杯,沒有一點花紋的,很簡單卻很剔透,無論用什麽飲料都很賞心悅目。不會顯得俗氣。
至于佐茶還有餅幹、蛋糕、南糖,這都是王蘊琳特地從東單一家有名的食品店買的。琳琅滿目地擺在桌子上的小碟子裏,想用什麽一伸手便可自取。
這種招待方式透着大家風範的體貼,既能讓人感到既熱情周到,也在盡力減少客人的拘束和不自在。
而“寶姨”在年齡上雖然要小一些,當然也不是什麽高門大戶出身。但南方人的溫婉和天性純善,同樣很讓洪家的人感到舒适。
要說也是巧了,“寶姨”帶來的那些“糕團”和“杏仁排”恰恰最适合當茶點。洪祿承夫婦都是識貨的,很是喜歡,于是又叫孩子們拿一些擺了兩碟子。
洪祿承更不禁歎道。“您有心了。做這些東西很是麻煩。足承盛情。”
這樣一來氣氛大好,大家坐下說話便愈顯和睦。
從“寶姨”的角度來說,她現在感到最滿意的就是洪家的人。
洪衍武的父母就不用說了。洪衍争的穩重,徐曼麗的和煦,洪衍文的文雅,洪衍茹的柔美,這些統統讓她很欣賞。
總之,這個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義妻賢,全家和樂。就沒有一個人不和氣,不體貼,不知禮的。
相比起來,洪衍武反倒顯得有點平常了。就像是好幾隻孔雀裏頭摻雜着的一隻錦雞。
不過,這可不是說“寶姨”有點看不上洪衍武了。主要是洪家其他人都太出色了,遠超她登門之前的想象。
于是便再沒有兜圈子,“寶姨”直截了當,按照和洪衍武事先商量好的,開始介紹“糖心兒”的基本情況。
在她的口中,“糖心兒”職業成了“友誼商店”家電部的售貨員。工資不錯,福利很好,初中畢業,以前沒找過對象。跟洪衍武是在“新華書店”買書的時候認識的。
這些都是虛構出的很理想的說辭,既讓洪祿承夫婦感到滿意,同時也順便合理解釋了洪衍武這麽會這麽神通廣大,總能買到便宜的家電。
可跟着“寶姨”卻沒按既定的路數來,反倒捅出了“糖心兒”最想遮掩的問題,說她比洪衍武大三歲,而且父母都在“運動”中去世,自己已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最後“寶姨”還表示,自己這個幹閨女身上的缺點真不少,尤其是家務方面。
說她雖然烹饪方面還過得去,也擅長幾道精緻的南方點心。但就是怕不合京城的人的口味。而且針線活兒恰恰是最差的,連個被罩也不會拆洗。好在她是個懂事理的好孩子,肯定會盡最大努力彌補不足,做個合格的好媳婦的。
相反的,“寶姨”對洪衍武卻表示相當滿意的,說今後要是能把“糖心兒”托付給他,自己回滬海也就放心了。如果“糖心兒”今後有什麽不是,還希望洪家人能看自己的面子上,多多擔待,指點一二。
應該說,“寶姨”這番話大出洪衍武和“糖心兒”的預料之外。一下就讓倆人有些提心吊膽起來。他們都怕這些問題會讓今天的事兒起波折。萬一洪衍武的父母要是介意這些怎麽辦呢?
可實際上,卻得說洪衍武和“糖心兒”是“當局者迷”了,反倒是“寶姨”相當聰明。
首先是“寶姨”自知即将遠行,今後即使對“糖心兒”想多照應,也是鞭長莫及。
其次是洪祿承夫婦談吐不俗,一點也不糊塗。那麽露巧不如顯拙,對有些問題,還不如挑明了好。
當然,表面上看,“糖心兒”似乎有些吃虧,這些說辭似乎對她有些不利。
但就憑與洪家人初步接觸,“寶姨”就能感到洪家人都是些心地善良,且通情達理的人。
這樣的家風,這樣的人,非但不會因爲“糖心兒”的身世對她輕視。多半倒是會出于憐惜,對她寬宏有加。
再加上“寶姨”又對“糖心兒”天生麗質、聰敏和靈性有着極大的信心,她覺得洪家人要是願意拒絕這麽出色的兒媳婦,那才是咄咄怪事呢。
所以她不但把這些問題實話實說了。話裏也丁點兒沒有偏袒寵溺“糖心兒”的意思,同時卻充分認可了洪衍武,表達了對洪家人的信任。
這明顯不是爲了想讓洪家對“糖心兒”的缺點加以縱容,而僅是爲了洪家人能多加理解和包涵。自然會讓洪祿承和王蘊琳很高興。
果不其然,“寶姨”一點也沒想錯,她的話起得全是積極作用。王蘊琳此後對“糖心兒”的臉色愈加和藹,眼神裏甚至泛出一片溫柔的光。
關鍵時候,“糖心兒”同樣沒掉鏈子。
對王蘊琳所問幾句家常,她回答得都很得體。尤其展示出一種對日常事物處理的穩妥周全的才智。
同時,她低眉順目的乖巧,輕盈的體态,文靜的舉止,說話柔聲細語,都猶如小鳥依人般的可愛,也博得了其他洪家人的普遍好感。
她就是這樣的一流女子,雖然家世有些凄涼,但有“阿狗姐”這個好師傅的傳授,無論是管家理事還是待人接物,都有過人之處。
而且弱眼橫波,風韻無限,是屬于那種增之太肥、減之太瘦,無可挑剔的美女。
隻要她願意,她足可以讓任何人都無一例外地喜愛她。
因此再接下來,洪家這邊兒也就沒有什麽可猶豫的了。
洪祿承和王蘊琳都懂得“白璧微瑕”的道理,再好的東西都尚且如此,何況人乎?
盡管他們也覺得年齡上和家世的問題有些不盡人意,但堤外損失堤内補,“寶姨”的坦誠和“糖心兒”的品貌足以掩蓋這些遺憾。
夫婦間互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之後,洪祿承首先便笑稱。
“姑娘大幾歲也是好事兒,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嘛。我的兒子我自己知道,就憑他能找着這麽好的姑娘,那是他的造化。我們沒什麽可挑剔的。說到底,孩子們彼此滿意比什麽都強,畢竟這輩子是他們倆一起過……”
王蘊琳看了一眼滿臉喜氣的洪衍武,又看了一眼已經羞得低垂了頭頸的“糖心兒”,也随後對“寶姨”說。
“親家您請放心,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不說外道的話,我能保證,我們家絕不是苛待媳婦兒的家庭,一定會好好對待孩子的。對了,要照我看,既然他們的關系确定了,也談了這麽久了,幹脆明年就讓他們把事兒辦了吧。不用非得等我們家老二,現在早不講這個了……”
這明顯是考慮在替“糖心兒”的年齡做考慮,那不用說,“寶姨”當然笑呵呵地附和起來,連聲說好。
這樣緊跟着,王蘊琳便親手從兜裏拿出來一塊準備好的“雷達”牌小金表,笑吟吟地給面似紅霞的“糖心兒”戴上了。
而有了這個儀式,這門親事就算正式敲定了。
這就等于是說,洪衍武和“糖心兒”的姻緣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認可。如不出意外,隻要明年洪衍武一到法定結婚年齡。“糖心兒”也就該進洪家的門兒了。
其實要說起來,還真多虧“糖心兒”心思缜密,此時才避免了一個尴尬。
敢情她下車的時候,想到這個了。就怕一會兒洪家人送表,她便把自己的“歐米茄”一把摘了放兜裏了。
否則要等王蘊琳拿出手表來,發現自己送的還沒有“糖心兒”手上戴的那塊表貴,那可就未免讓大家都有點别扭了。
隻是話說回來,再聰明的人,能想得到的尴尬可以避免,但有些想不到的意外,卻仍會像氣泡兒一樣從水裏冒出來。
就比如說,爲了慶賀家裏的喜事,洪衍茹特意取了一張大紅紙來剪紙。而她剪出來的是一個帶雙喜字的兩隻喜鵲。
那兩隻鳥站在枝頭上,嘴對嘴在一起,人人見了都說好。
可偏偏就在洪衍茹張貼在玻璃窗上的時候,洪鈞這小子從外頭剛野跑了一圈兒回來了。
進屋看見這景兒就問,“小姑,你這剪得什麽呀?你怎麽老愛剪鳥兒啊花兒的,沒勁!幹嘛不剪個飛機、大炮的啊?”
他媽徐曼麗就說他,“哎喲,你個小不點懂什麽呀。剪那些大炮飛機,你是盼着咱家跟别人幹仗啊!知道你小姑爲什麽剪這個嗎?這是兩隻喜鵲,有寓意的。代表着咱們家今天的大喜事。這一隻是你三叔,另一隻是……”
“我知道,我知道。另一隻是這位阿姨。阿姨是我三叔的對象嘛,他們今後是要結婚的……”
洪鈞嚷嚷着打斷,一句話就把大夥兒都給逗笑了。
洪衍武這時就逗他。“喲,你小子還知道對象呢?可以啊,懂得不少啊……”
可沒想到這句鼓勵竟讓洪鈞嘚瑟上了,緊跟着後一句,那更屬童言無忌,讓人忍俊不禁。
“切,這有什麽!我還知道呢,我小姑剪的這兩隻鳥是在親嘴。三叔,你和這阿姨,今後肯定也得抱一塊兒親嘴……”
“哈哈哈……”
一時間,洪家屋裏充滿歡聲笑語。連長輩帶小輩兒都笑得那麽開懷。
他們既是在笑洪鈞的話讓洪衍武愕然尴尬,笑“糖心兒”瞬間的滿臉绯紅,笑徐曼麗滿處撚狗一樣地追洪鈞,非要教訓這“胡說八道”的兒子。
也是在爲洪衍武和“糖心兒”感到高興。爲眼前生活的美好而感到喜悅。
是啊。洪家的日子真是越來越紅火了。
明年,明年就要添丁進口,娶兒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