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軍倒沒忘了囑咐楊衛帆,“你陪客人說說話,一會兒吃飯咱們飯廳見。”
跟着他又跟穆迪說,“夫人,今天是新年,又來了客人,我總能喝一盅了吧?”
雖然穆迪仍然以“服藥不能喝酒”爲由,堅決地拒絕了申請。但老爺子卻并沒有真的失望,而是沖洪衍武他們眨了一下眼。
從這個動作就可看出,今天的談話讓他的情緒還是比較高興的。他問這話似乎隻爲開個玩笑,并非要達到目的不可。
于是楊衛帆就安心地帶着洪衍武和陳力泉回到了自己的頂樓的卧室。
一直到吃飯前,小哥兒仨都能放松地聊聊天兒,再不虞被旁人打擾了。
楊衛帆對哥們沒的說,一進屋就得傾囊而出。不但拿出來“三五香煙”,“MM巧克力豆”,居然還有幾瓶可口可樂。
這可都是當年的稀罕物兒,隻能是殊渠道的供給。
洪衍武倒是挺想喝可樂的,不僅是因爲好久沒喝了,猛一眼看到就有熟悉的親近感。也是因爲這種玻璃瓶的包裝才是原生态,一旦不含異味兒,而且氣兒足。
他一點不客氣,當時倆瓶子一對,就給打開了。
然後“咕咚咚”就灌了一氣兒,直接見底兒了。
跟着還特舒坦地打了個氣嗝兒,十分滿意。
這可讓楊衛帆有點直眉瞪眼。
因爲他根本沒想到洪衍武對這玩意能這麽享受。這東西貴是貴,四塊錢一瓶呢。但那滋味可真是怪……
最後,還是陳力泉的反應比較符合楊衛帆的預期。
這愣小子從洪衍武手裏接過一瓶,剛嘗了兩口就直言不諱。
“楊子,這外國汽水怎麽這味兒啊?就跟中藥似的。比咱們那橘子味兒的可差遠了!不……不會是我這瓶兒壞了吧……”
“哈哈哈”,洪衍武和楊衛帆都忍不住樂了。
其實說道真正高幹家庭的特殊之處,還不獨有這些口腹之欲的享受。高級别的待遇是貫徹在住所每一個角落的。
像諸如國家配給的大面積住房、家具、家電、汽車和工作人員就不提了,這些屬于應有之意,老百姓幾乎發揮一下想象力,幾乎都能想象的到。
但在廣大人民群衆還要依靠蒲扇、火爐子的年代,楊家居然有冷暖兩用的中央空調,這種奢侈的現代化享受,可就超前得有點難以想象了。
這個年代的中央空調的形式還是挺有趣的。
空調管道和通換氣口并非安裝在房間頂上,而是如同暖氣片一樣體積的方形裝置,安裝在每一個房間的牆壁上。
鐵皮面闆上有排氣孔,也有一個旋轉按鈕,可以用來調節溫度。冬天是暖風,夏天是冷風。
别看形式是笨點、土點,還脫離不開當年的科技水平和設計能力。可是要從功能上講,其實與當今現代化社會的生活水準已經沒什麽區别了。
“高幹就是高幹啊!不一樣,真不一樣!和我們老百姓的日子,簡直是天壤之别啊!”
洪衍武擺弄了一會,發現溫度變化挺明顯。不由發出了由衷的感歎,但這卻讓楊衛帆有點難堪了。
“你瞧你,我就怕你這麽想,你還真這麽想了。想多了啊。”
可沒想到陳力泉也是和洪衍武一樣的看法。這小子剛上了趟廁所回來,也忍不住啧啧贊歎。
“楊子,你這屋裏的獨立的廁所可真夠大的。水龍頭裏自帶熱水不說,還有個大浴缸。你這不出家門就能泡澡啊。就這條件,可比在濱城那小洋樓裏洗淋浴還滋潤呢。我記着電影裏,外國有錢人家裏就這樣。真沒想到,你們家生活水平,都趕上資本家了。這大官兒的待遇就是好啊。”
楊衛帆臉一下更紅了,但卻争辯地訴苦。
“嗨,你還别這麽說。條件好吧,可别忘了,這裏就不像個家。你們不知道,我在這裏行動特不自由。半個房子對我來說都是禁地,特别是二樓會客室和我父親書房。過去我父親特忙,每天晚上開會都到深夜。我要有點事兒想跟父親說,大多時候得通過韓秘書轉達。就連我媽都不怎麽照面。因爲她的生活是要圍着我父親轉的。再加上他們還老出差。我在家裏見的最多的人,反倒是家裏的保姆,炊事員和警衛員,基本上就沒怎麽和我父母在一起吃過飯。這種生活你們能想象嘛。真不是得便宜賣乖,我在這個家裏住這麽長時間了,還不習慣呢。再說了,你老跟廁所叫什麽勁,沒準以後你搬進大房子,家裏的廁所比我們家還多呢。”
洪衍武一聽樂了。不等陳力泉答話,就插上話了。
“沒錯。我就有預感,泉子今後的房子肯定小不了。弄不好還真得有十來個廁所的規模,比你們家得大上一輩呢。不過楊子,你這訴苦模式也有點問題,因爲我們真是沒法感同身受。你自己想天天和你的父母待一塊兒自然沒錯。可從我們的角度來說,倒是挺怕見你父母呢。你看你爸,和氣倒是和氣,可老爺子也夠能套話的,見他我發虛。至于你媽呢,太嚴肅,她對我們就沒笑過,更讓人怵得慌……”
見陳力泉又是附和地在點頭,楊衛帆也繃不住笑了。
“我爸我也犯怵。不過我媽麽……你們怕她完全沒必要。我媽是怪物,她從來都不笑的,對我也不笑,大約是怕臉上有皺紋。我媽還勢利眼,潔癖,正鬧更年期呢。反正生活起居、吃喝穿用,全都挑三揀四地矯情。你說我媽要是特完美一人,你們怕她還情有可原。可她那麽多缺點。你們怕她幹嘛呀?”
這洪衍武可抓着話柄了。
“嘿,你小子,怎麽這麽編排老家?大不敬啊。要讓你嗎聽見,非得抽你不可。再怎麽,你不能背後說‘老家兒’的不是。懂不懂?”
“是是是,您教訓的對。我知道,這要擱胡同裏,街坊聽見都能抽我。像過去馮奶奶……”
話一到這兒,楊衛帆神色抽動了一下,沒下文了。顯然,最後三個字,無意觸動了他的情感禁區。
洪衍武和陳力泉對視一眼。倆人不由都正經起來,一起問他。
“馮家人,你還沒找着呢?”
“她們的下落就一點沒消息?”
楊衛帆真的歎了口氣。
“真沒有。實在沒辦法,我就把這事兒托付我媽了。可誰能想到沒多久,我家裏就出了事兒。現在我爸又這樣了,也就顧不上這頭了……”
就在小哥兒仨閑聊的時候,他們可誰也沒想到。與此同時,楊耀華那邊兒,也正進行着一場有關他們的談話。
評介的發起者是穆迪。
“唉,耀華,今天那兩個小六兒的朋友,看樣子你挺喜歡啊。你覺得他們人不錯?”
楊耀華實事求是。
“也談不上,我熱情些,是因爲他們是我請來的客人。畢竟才接觸幾分鍾,人到底怎麽樣不好說。不過,我覺得那倆孩子還挺樸實的他們和小六兒之間,看樣子相處得也不錯,你沒聽他們在濱城的事兒嗎,患難與共。還挺像那麽回事……”
穆迪卻搖頭。
“樸實?不好說。患難與共?那是咱們兒子對人太實誠。其實吧,我倒不是嫌棄他們别的。最主要的,還是擔心他們跟小六兒接觸,會不會有什麽特殊目的?”
楊耀華覺得有點不受聽了。
“你怎麽這麽想啊?你指什麽?他們是勞教過,犯過錯誤。年輕人嘛,那段時間不都跟打了雞血似的。他們打的那個師長兒子,我看本質就跟他們沒什麽區别。小六兒不也打過架?不要輕易地就把人往壞處考慮嘛……”
穆迪辯稱。
“我不是因爲這個。你問問小韓就知道了……”
這樣一來,韓山被繞進去了,就不能不說話了。
其實穆迪所指,是楊衛帆當初曾主動托人,試圖想把洪衍武和陳力泉調進“海X大院”的事兒。雖然後來洪衍武和陳力泉拒絕了,但楊衛帆所托的人因爲他們倆勞教過的履曆很是擔心,卻把這事兒告訴了韓山。
韓山知道楊衛帆對穆迪的重要性,自然不會對她隐瞞。而現在穆迪既然這麽說了,楊耀華也就同樣知道了。
但楊衛華聽了,所關注的重點卻不在洪衍武和陳力泉的身上。
“人家不是拒絕了,事也沒辦?這說明不了什麽。倒是小六兒,怎麽就習慣了托人辦事呢?他以爲自己能呼風喚雨,打得還不是我的旗号。不行,這事兒得好好說說他。”
穆迪自然要護短。
“這不是什麽大事吧。哪個幹部家的孩子不是這樣?爲國、衛疆他們更是……算了,不談這個了。我現在跟你說的是兒子交朋友的問題。我最擔心的是那兩個孩子的秉性。”
“你這是什麽話?人家什麽都沒做啊。反應過度嘛。”
“什麽反應過度啊。其實正是因爲他們沒答應調動工作,我才更擔心呢。照我看,人的貪心可是超乎想象的。他們恐怕是嫌棄這工作不好才不答應呢。你就沒覺得他們都很奇怪嗎?那個姓陳的,不言不語,可一看樣子就心虛。那個小武呢,眼神鬼鬼祟祟,知道的事兒倒不少。你說他怎麽就對你過去的功績那麽了解呢?你能說這是無心的?我怎麽琢磨都不對勁。”
韓山也表示贊同,而且很快提出個建議。
說不行一會兒吃飯時候,就再跟洪衍武和陳力泉提提調動工作的事兒。這次還不妨口氣大些,再問問他們有别的要求沒有。
咱們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大的胃口。就是放長線釣大魚,也總不能永遠不拉鈎。
穆迪連聲說好,說這樣最能見人品。
楊耀華雖然覺得初次見面,就這樣試探人家不好。
可轉念一想,洪衍武剛才的談話裏,确實對他太熟悉了,這樣的疑點還真的不能讓他忽視,一時也就沉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