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都沒怎麽理會楊衛帆,直接就把主要目标對準了病床前施診的壽敬方。
“我說,那位行針的老同志,年輕人不懂事,你怎麽也不持重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你難道還不明白,以病人的現狀,你無論做什麽都是無用功,隻能對病人的身體造成傷害……”
“唉,等等……你……你用的是什麽針?我怎麽從沒見過呢?還有,你知道不知道中風症是不能沾酒的?你又給病人服了什麽藥?我聞着怎麽有硫磺味?”
“不,不對!你這藥可能有毒啊!你快停手!别再弄了!我現在警告你,哪怕你是被脅迫的,可如果你行醫施診的方式有問題,我們仍然是可以追究你的責任的……
“喂,喂,我跟你說話呢?你究竟是哪兒的大夫?你的領導是誰?我要給他打電話!”
隻是無論問什麽,壽敬方都始終不答話,這可把那秃頂老頭兒氣得不善,他揮着拳頭幾乎都要從地上蹦起來了。
而他這麽一通咋呼,倒是把韓山給提醒了。
是啊,怎麽就糊塗了呢?楊衛帆既然死犟,那把他請來的大夫說服了,也一樣呀。
這麽一想,韓山也沖壽敬方喊上了。
“老同志,我們跟你說話呢。你知不知道,這位可華醫研究所劉副所長。你可千萬别自誤啊!你的診治方法要是有問題,一旦出了事兒,你可真的付不起這個責任。你還是聽劉所長的……”
其實說實話,壽敬方性子孤傲,是個我行我素的人,根本就不會在意旁人說他什麽。
特别行醫的時候,又是他最平靜沉穩的時候,哪怕外界再亂,幹擾再多,他也得先顧病人這頭。
這就叫專業素質。他一直沒言語,隻顧行針,就足以說明一切。
但是,壽敬方畢竟也是人,是人就有脾氣。
要是旁的還好說,這一聽到“華醫研究所”五個字,他可就有點沉不住氣了。
不爲别的,他沒忘了當初安排工作,一直等了好幾年,終究是被“京城華醫研究所”和“京城華醫醫院”拒之門外。這事兒已經成了他心裏的疙瘩。
所以他還真的停了手,擡起頭來好好打量了幾眼那秃頂老頭。
“你是華醫研究所的?還是副所長?”
“是啊,如假包換。”
秃頂老頭還以爲是自己名頭奏效,才引起對方重視。面有得色。
韓山也不知就裏,還以爲壽敬方态度松動了,趕緊證明。
“是,老同志。這劉副所長,還身兼藥理試驗室的主任呢。絕對的業内權威啊。”
可事實卻是壽敬方一聲冷笑,接下來的話可就不大好聽了。
“我聽說華醫研究所,多是‘四大名醫’的徒弟。肖龍友對《傷寒論》的研究頗有建樹,施今墨注重辨證,汪逢春擅長時令病,孔伯華爲溫病大家,我倒想請教,您究竟是師從哪一位啊?”
這一問可謂切中要害,那秃頂老頭就有點結巴了。
“我……我,不是四大名醫的徒弟。我是醫學院畢業的……”
壽敬方似乎早有預料,再次嗤笑一聲。
“醫學院?原來是西醫改的中醫?那就難怪了。我覺得你也不會是‘四大名醫’的徒弟。我勸你一句,你那個什麽副所長,什麽主任的。以後别拿出來挂在嘴上,丢人!”
這可是明面的羞辱,韓山傻眼了,秃頂老頭當然也急眼了。
“你……你怎麽這麽說話……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還沒聽懂呢,你就是個棒槌!”
嘿,這壽敬方居然又損了秃頂老頭一句。
可這還沒完呢。目光爍爍的壽敬方,連着又是好幾聲質問。
“你還别不服氣。我的針你說沒見過,那麽我問問你,《黃帝内經》的《靈樞》篇讀過沒有?‘九針’你都不知道,還能當副所長?對了,你還是什麽藥理試驗室的主任。可你這個大主任,難道就隻能聞得出黃酒和硫磺來?其他的藥呢?我給病人服的藥是六十多味配的,你就聞出這兩種來了?就這水平?”
這突如其來的教訓,真是讓所有的“白大褂”們集體愕然。韓山和秃頂老頭尤其瞠目結舌。楊衛國,楊衛疆也都大驚失色。
因爲就沒有一個人能想到,壽敬方會一點不客氣,教訓起知名的華醫權威來了。
而且似乎他還挺占理,說得秃頂老頭竟無言以對。臉紅了半天,才不堪受辱的反駁了幾句。
“我……我又不是研究針灸的。‘九針’當然知道,隻是沒見過而已……至于你的藥,我……我當然聞得出來,你用的……用的是‘回天再造丸’,對不對?你這是照本宣科,我已經試過了,那沒用……”
卻不妨壽敬方又一口打斷。
“誰說是‘回天再造丸’,告訴你,是‘回天再造丹’,差一字,謬千裏。丹藥和丸藥的區别你總知道吧?我不用黃酒化丹,怎麽給病人服用?我不用九針行脈,又怎麽讓藥效吸收?”
壽敬方的話句句在理,隻是有一點,他說得都是舊社會傳統的行醫方法,比如講究“方針并行”,講究“毒可入藥”。這些辦法可是和建國後的新社會有點脫節。
所以這一下,秃頂老頭算捏着把柄了。他膽氣立刻爲之一壯,像是有了尚方寶劍。喊得一聲比一聲高。
“丹藥?煉丹可是封建陋習,那都是一些重金屬和礦物質,根本不具備醫療效果,反倒能讓人中毒。國家對此早就明令禁止了。你這是遊醫的野方子,是草菅人命!這是犯罪!”
哪知壽敬方卻冷冷一笑,一番話就跟抽嘴巴似的拽出來了。
“犯罪?你這話去跟康乾朝的葉天士說去吧。明告訴你,這藥是禦藥房留存,就是這位‘天醫星’親手煉制的。你說的這種‘毒藥’,它治愈過嘉慶帝的孝和睿皇太後,道光帝的莊順皇貴妃。這一切,清宮都是有醫案備注的。難道過去這麽多名醫、禦醫,還不如你這個副所長懂得多?荒謬!”
說完,便再不理會,又自顧自開始行針了。
還真别說,壽敬方這幾句那可是夠唬人的。讓誰聽了心裏都不免有點含糊。
也是啊,一個華醫研究生副所長的名頭,又哪兒比得過“天醫星”呢?
何況他又言之鑿鑿,還口口聲聲說清宮有醫案可查呢。
這下秃頂老頭兒的氣焰,幾乎全被打消掉了。隻見他面紅過耳,直喘粗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連其餘衆人,也不禁都面面相觑,誰也不敢再硬行幹涉了。
很明顯,所有人都打着一個主意。既然不知真假,那就不如先看看的好,反正真的假不了……
就這樣,現場氣氛陷入了一種奇異的甯靜之中。再沒人發出一點幹擾的舉動。
也恰恰就是這種還算聰明的謹慎觀望之舉,才沒讓他們自己丢更大的臉。
因爲事實勝于雄辯。才過了不到五分鍾,壽敬方竟然大功告成,真的創造出了一項醫學奇迹!
在現場所有人的見證下,他不但行針把身患沉疴的楊耀華給紮醒了,讓這位早就口歪眼斜的将軍開口說了幾個字,居然還引導老将軍憑借自己的力量從床上慢慢坐了起來。
這絕對是超出所有人想象力的一幕。
病入膏盲的楊耀華,意識恢複了,語言能力恢複了,行動能力也恢複了!
還有什麽能比這個親眼所見的事實,更能說明問題的呢?
全場一片嘩然!在場衆人現在是真的相信世上有手到病除和妙手回春這種事兒了!
神醫啊!無疑!
至于最後,壽敬方隻跟楊耀華親自交代了兩件事。
一件是,“老先生,記住了,您可千萬不能再動氣了!你這個病,根兒在心上。要還想不開,一準兒複發。可能救你的藥這已是最後一丸了!其他的‘破四舊’都給毀了。就是你再把我請來,我也束手無策了……”
第二件就是指着楊衛帆說,“老先生,你還是有福氣啊,多虧你有這個兒子,才保住了你這條命!其實又有什麽想不開的呢,多看看這麽好的兒子,多看看你的這些親人,你心裏也就沒氣了……”
這些話,既像醫囑,又似勸解。一下就把楊耀華的眼淚給說下來了。
這個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的老将軍,哆哆嗦嗦地說了兩聲“謝謝”,就沖着楊衛帆和穆迪伸出了顫顫巍巍的手。
這下楊衛帆便再也抑制不住激動了,一步就撲到楊耀華的床前!
穆迪也是情難自控,趕過去握住了楊耀華的一隻手!
此時,他們三個人的共同點都是極度的喜悅,但眼淚卻又都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楊衛國和楊衛疆也是一樣大喜過望,他們見楊耀華又向他們看過來,随後也都縫插針地湊了過來。
病床前立刻呈現了一幅父慈子孝,骨肉至親的感人情景。
秘書韓山此時是大大地松了口氣。他當然馬上逆轉了态度,一個勁地跟壽敬方道歉、道謝,恭維個不停。
真正難堪的隻有那些醫學專家們,這些業内權威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都不由自主地在門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似乎仍舊不能相信看到的一切。
特别是那個秃頂老頭,精神都被震撼得有些恍惚了。
一個勁地喃喃自語。“怎麽可能?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