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别墅在大院裏很知名,因爲它“運動”中曾一度作爲那位常年帶着墨鏡的李将軍宅邸。
後來“九一三”之後,李某倒了台,這裏的主人才又換成了楊衛帆的父親——複出的楊耀華将軍。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真是風水輪流轉。楊将軍一家才搬進來不到五年,就似乎也要搬離這裏了。
這還不僅是外人這麽揣測,連楊家人自己都有這個預判。
所以幾乎每個住在這裏的楊家人,在楊耀華出事之後,都各自迅速地把“要緊”的東西收拾好了,悄悄送到了外面去。
他們完全做好了一接到有關部門批示,馬上就能搬離這裏的一切準備。
隻是這個命令卻遲遲沒有下來,上面也一直沒宣布對楊耀華任何具體的處分決定。
反倒是有人專門代表偉人傳話給楊家,讓耀華同志“在家安心養病”。
因此楊耀華的級别和待遇不但還依舊保持着。而且每周,還會按時收到不少代表“領導關懷”的營養品。
這種遠比預計中要好的多的處境,倒是讓楊家人心裏暗暗生出一些希冀。
特别是楊耀華前妻生的那五個子女,他們開始想到,自己的父親畢竟也是偉人在二野的老部下和親密戰友,而且偉人身在江西最倒黴的時候,父親也曾冒着巨大的風險去探望過。或許念着這份舊情,事情還不會太糟。
于是這五個子女,私下串聯了一下,便一起開始做起了父親的思想工作,天天喋喋不休。隻希望他能做個主動檢讨,跟老上級服個軟兒。
隻可惜事情弄巧成拙。
要知道,老一輩的軍人是沒有什麽軟骨頭的,脾氣臭倒是通病。這樣的人心裏鬧氣是不能硬壓的。你越反對他,他就越堅持。
楊耀華就是這樣。他作爲一方封疆大吏,又是槍林彈雨闖過來的,意志堅定到了幾乎可算作偏執的地步。
他自己既然沒想通,那麽誰勸也沒用。子女們的沆瀣一氣,隻能讓他平增郁結、更添惱火而已。
這還不算,畢竟是六十初頭的人了。長年累月日理萬機,又打了一輩子的仗,說身子骨特别棒,一點毛病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結果心裏賭着氣,某天又多喝了幾口悶酒,也不知道怎麽地,楊耀華居然腦中風了。
從此,被送進了不遠的“參零幺醫院”之後,就再也沒能起來。
這下不但楊家五個子女們集體傻眼了,楊衛帆的母親穆迪也是追悔莫及。
她因爲是續弦,向來就不願招惹這五個原配留下的繼子女。哪怕明知楊耀華心裏反感,不愛聽他們那些話,可爲了避免加劇早就存在的家庭矛盾,她也不好去阻攔。
可哪兒能想到會出現如此嚴重的惡果?
于是這一次她也是真的光火了,破天荒跟這些繼子女們急眼了,大大地發了一通脾氣。
那五個子女氣得親爹彈了弦子,也是自知理虧。再想想父親既然已經如此,場面上的事兒就必須得指着這位繼母來周全了。
因此不但誰都沒敢還嘴,反倒一起“穆阿姨”、“穆阿姨”地叫着認錯不疊。
最終,還是家庭面臨的困境把大家綁在了一起。讓穆迪不得不原諒了這幾個坑爹貨色。
不用說。他們心裏誰都清楚,還别看表面上楊家人官兒都不算小。
穆迪是“海政”的團長,享受正師級待遇。楊家長子楊衛國是空軍大校,次子楊衛軍是國家海洋局副廳長,三子楊衛艦是一艘導彈驅逐艦的大副。長女楊衛疆“參零七”醫院藥房的主任,次女楊衛甯任滬海商業局計劃處處長。
可實際上,這個家庭所有人,幸福都系在楊耀華一人身上。
如果楊耀華這位上将軍要不在了,其餘的人也就什麽都不是了。
到時候,他們這些人工作就算能保住,那也會坐冷闆凳,轉到冷衙門去。前程至此止步幾乎已經可以肯定。
那這還内鬥個什麽勁兒呢?事已至此,趕緊想辦法保住老爺子才是第一要務!
到了這個地步,楊家上下再無别的心思了。都是各找門路、想辦法,隻盼着楊耀華真能病體痊愈才好。
但可惜事與願違。随着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楊耀華的病況不但沒好轉,反而愈加嚴重。
無論他們通過什麽途徑尋訪到的名醫,面對隻會流口水,意識已經不清醒的楊耀華也是束手無策,頻頻搖頭。
甚至“參零幺醫院”的專家組經多次研讨會議之後,更給出了“極有可能會繼而引發危及生命的并發症”的診斷。
這分明就是暗示楊家人,可以爲楊耀華準備後事了。
一時間,楊家全體都是愁雲慘淡,爲未來根本看不見出頭之日的苦日子大感憂慮和恐懼。
這麽一來,眼瞅着剛剛凝聚在一起的心氣兒,竟因楊耀華的病入膏盲轉爲了集體的灰心喪氣,又有了要散攤子的迹象了。
五個子女不但開始和穆迪互相埋怨,更過分的是,還要穆迪把他們父親不久前,剛剛補發的那兩萬塊工資交出來。
這隐隐的,就已經有了想争奪遺産的架勢了。
而恰恰就在這種情況下,同樣也爲父親身體難過,卻痛恨自己幫不上一點忙楊衛帆,終于受不了家裏的雞飛狗跳,在極度的郁悶中來見了洪衍武和陳力泉一次。
他可沒想到,這次還真來對了。
因爲當這兩個好哥們逼問出他的家裏事兒後,不但讓他痛痛快快發洩了一通心中的苦悶。還讓他看到了一線能夠挽救父親性命的希望。
是的,洪衍武帶着楊衛帆又去求了壽敬方。并原原本本講述了楊衛帆當初劫持漁船,救過他和陳力泉性命的經過,墾求表叔能施以援手。
這個理由,确實是把壽敬方打動了。
哪怕深知此事麻煩衆多、牽扯很廣,但本着醫者仁心,且出于對楊衛帆這種赤誠性情的欣賞,壽敬方倒是很願意幫洪衍武還了這份人情。
當下他就不再客氣,問了問楊耀華的病症後,答應了診治。
隻是他也得先把話說清楚了。那就是既然病人已經到了等死的份兒上了,就是死馬權當活馬醫治,治不好别怪,治好了也不用謝。
最最要緊的是,他爲楊耀華治病這件事分文不取,楊家人也得答應一定不能外傳。
其實從楊衛帆角度來講,壽敬方的醫術他隻是聽洪衍武描述的。剛開始的時候,打心裏是覺着這其中是有些水分的。
隻是他當初給洪家送過“挫虎龍”,親眼見過洪祿承身患惡疾的樣子。覺着既然壽敬方能把洪祿承治愈,那麽他也就不免報了三分希望。
可等到再跟壽敬方一聊起父親的病來,那三分希望又升到了五分。
因爲壽敬方雖然沒見過病人一眼,但從楊衛帆口中寥寥問得幾句,就基本把楊耀華的後續病況判斷得差不多了。有許多細節甚至是壽敬方說出來,楊衛帆才注意到的。
這本事簡直就跟算命先生一樣,自然大大樹立了楊衛帆的信心。
最後再一聽壽敬方開出的條件,那楊衛帆簡直能信到七分了。因爲人家什麽都不圖,就連名聲都不想外傳。那還有什麽信不過的呢?
于是當天一回去,楊衛帆就把這件事告訴了穆迪。迫不及待地請求母親盡快讓壽敬方給父親診病。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一直焦急地給父親求醫問診單母親竟然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