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操持下,“東風電視機廠”的“業務”很快就上了正軌。
也就一個星期,他們就順利的弄到了五十來張内部票。
當然,全是後四種的折扣内部票。
這一點上,洪衍武和“二頭”意見很統一,錢要用在刀刃上。
于是一萬多塊扔了出去,換得了五十多台廉價電視進了“天橋劇場”的庫房。
可這“二頭”還不滿足呢,他的身心或許已經憋屈的太久了,一找着能發揮能量的地方,就無比迫切地希望盡快證明自己。
他馬上又跟洪衍武進言,說希望能撥給他一萬塊錢,讓他帶着“滾子”再去海澱區花園路2号的“京城電視機”廠碰碰運氣。
照他估計,“牡丹”和“昆侖”差不多,應該内部都是這種情況。
可對這件事兒,“二頭”自己說完也有點後悔,因爲錢數太多了,他實在吃不準洪衍武對他能否達到如此的信任程度。
但事實證明,才第二天洪衍武就把錢拿出來了。
用他的話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憑你‘二頭’爲哥們能舍自己的利,我就信得過你。何況就憑你這主意,也不止值這麽點兒數啊,我怕什麽!”
于是,就這份氣度和手筆,使得“二頭”更爲折服。
有了心氣兒,人辦事就不一樣了。
到了海澱之後,“二頭”和“滾子”還真是賣力氣,倆人租了一個當地農民的房子住下。每天中午、下午下班時間都去“京城電視機廠”的宿舍門口蹲守。
沒幾天又跑下來四十多台電視。
等他們打電話通知洪衍武找兩輛三輪車去拉貨的時候,還讓洪衍武多帶上一萬塊呢,因爲後面還有三十台呢。
“二頭”在電話裏就興奮地跟洪衍武說,他以後就紮這兒了。這比“東風廠”還好,廠子大,折扣的内部票得多一倍。
洪衍武聽了當然是很高興了。
可不光是爲了這裏的票子多,還因爲“京城電視機廠”周圍可是塊鳥不拉屎的地方。由“二頭”主動跑“牡丹”這一塊呢,他自己就能在城裏待着,帶着“糖心兒”跑“昆侖”了。
那肯定是省心省力,比海澱這個大農村強多了。萬一京城裏有些其他的事兒,他也能照應得過來。
什麽事兒,不用點透。人家能這麽替他考慮,他也得對得起人家。
洪衍武也挺夠意思。把電視機一拉回去,他回頭又叫人專門給“二頭”和“滾子”,拉來了整整一車吃的、喝的、用的、蓋的。
至于娛樂方面倒是不用多操心,農家院其實比城裏有意思,再說,不還有電視呢嘛。
于是從此,“二頭”和“滾子”就算是成了駐“京城電視機”廠的“專員”了。每個月他們至少得有倆禮拜泡在這裏。
其餘時間嘛,隻要辦好了事兒全歸他們自己安排,倒是滿可以回城享受一下。
電視機買的快,賣得速度也不含糊。
别看十一月底天氣已涼,可洪衍武他們,無論到京城的哪個旅館或招待所,都能成功地讓一些外地采購員激動的冒汗。
那些人幾乎全是一個樣兒,彎腰頂着一腦門的汗珠,瞪着發紅的眼睛,死死地瞅着桌子上播映着的電視機。
在擺弄一番天線、旋轉按鈕後,隻要銀屏上的雪花,一降低到符合他們需求的程度。這些人就會操着各地口語方言開始劃價,然後迫不及待地點票子,反倒像是怕洪衍武反悔似的。
有幾個爽快人甚至一買就是三台、五台。
爲什麽?
一是東西難搞,二是洪衍武賣的“便宜”啊。
市面上五六百塊國産黑白電視機,隻賣四百八,誰還不搶着要啊?
這些人可不知道,洪衍武占了他們多大的便宜。
每台電視至少掙他們二百。而且就連提供的發票都是假的。
這是因爲當時發票都是漢字寫的錢數,洪衍武可沒辦法把真發票給他們,也就隻能刻個蘿蔔章來懵事了。
實際上也就倆禮拜,還沒到月底呢,剛到手的一百三十台内部處理電視就放了七成出去了。
按這速度完全可以預計,以後收上來肯定沒賣的塊。
更頗爲讓人意外的是,這甚至還讓洪衍武手裏的進口黑白電視機和彩電的價錢也上了一個台階。
因爲人的思維慣性,就是喜歡以此類推。
那些外地采購員認爲既然洪衍武國産黑白電視機都這麽“便宜”,其他的想必也貴不了。便順理成章地放心解囊了。
總之,這個月洪衍武所有進項裏,若論賺錢速度最快,毫無疑問當屬電視機的銷售。
不說别的,洪衍武他們在這買賣上一共隻動用了八個人的人力,要不是這個月特殊,幾乎等于十九家影院全月的收入了。這要還不算快,也就沒有再快的了!
至于剩下的不到四十台國産黑白電視也沒留住。因爲這次遇見這麽大的實惠,手裏又有超低價的真發票遮事兒,洪衍武也不好再阻止内部人員享受這種福利了。
像“糖心兒”叫上“刺兒梅”,一人先挑走了一台電視機,一字兒沒掏,回去白看。
而“大眼燈”他們,乃至洪衍武手底下分管十九個影院的“分舵舵主”們,每個人也都按原價抱回去一台。
關鍵還有人得瑟呢。
像這麽劃算又緊俏的東西,“刺兒梅”幾乎剛弄到手,“小地主”就在外面走了風聲。
雖然“刺兒梅”保密工作一直進行着,“小地主”具體也不知道“刺兒梅”他們是怎麽弄的手的。可他們手裏這批電視機能比商場裏便宜一半他是知道的。
結果有了這麽一宣揚,“小雷子”、“八叉”、“釘子”、“瑤子”、“小酸棗”、“大老屁”這些有了些交情的“把子”,可就聞着味兒挨個都來了。
都是爺們,也都是場面上的主兒,必得周全面子。還能好意思掙他們的錢嗎?
得,又原價折出去六台。
特别是“小雷子”,他對自己“大哥”還真好。居然不怕燒包惹來麻煩,特意還給“老鬼”買了台彩電看。這又讓洪衍武少掙一筆。
可到這兒還沒完呢。别人都得着實惠了。洪衍武總不能忘了自己家裏吧?
他也就用張一百五“學徒機”發票當掩護,弄回家去一台二百八的“展品機”。
家裏人當然是相當滿意,父母、哥嫂、妹妹、侄子無不誇他辦了件漂亮事兒。
可這種熨帖也有連鎖的後遺症,那就是他家裏,一時就成了全院兒的電影院了。
甭管是邊大爺、邊大媽,還是老丁兩口子帶着“鈴兒”,又或是老蘇和蘇繡,一連幾天,晚上茲要有好節目,都主動奔洪家串門來。
他們對這種家電還都隻有個耳聞,能親眼感受一下電視的樂趣,就别提多驚訝,多興奮了。
頭一次播映,就讓老丁瞪大了眼珠子。
“唉……出來了出來了……真出來了!”
丁嬸兒也是砸嘴,不住口地誇。
“瞧瞧,多清楚。除了雪花多點,人影小點,不比看電影差……”
邊大媽關心的是别的方面。
“蘊琳,你說多少錢買的?一百六十塊錢?……雖然比外面倒是便宜……可買肉,也夠吃好幾年的呢。你們也真舍得?”
沒等王蘊琳回應,邊大爺倒數落上老伴兒了。
“去去去,你還民革委的大主任呢,就知道吃肉啊?懂不懂,咱能看上這,就算是提前進入現代化了。這錢值!”
陳力泉忍不住搭上話茬。
“邊大爺,其實還差點呢,電視可有彩色的,現在賣小兩千呢。不過您放心,咱就先湊合看看黑白的,過兩年再換”
洪衍争聽了一撇嘴。
“拉倒吧你,泉子!彩電?還兩千?這麽貴重的東西說換就換?咱小老百姓沒那麽高要求,就黑白的吧。要省着點使,我看這輩子也就是它了……”
蘇繡自從用上了錄放機,就已經經過洪衍武的充分洗腦了。她又是個嘴閉不上的丫頭,這時來聲援陳力泉了。
“大哥,您也别這麽說。我倒是覺得泉子哥說的更有道理。時代是發展的麽。别說黑白早晚換成帶色的。人家外國人家裏,還趁兩台呢。”
老蘇見閨女插口,最後也摻和進來了。
“臭丫頭,你就吹吧你,外國人要兩台幹嘛呀,一隻眼睛看一台?他燒包啊……”
“哈哈哈……”
一陣哄堂大笑,讓蘇繡不好意思地撅起了嘴。
就這樣,洪家徹底地熱鬧起來了。
一塊堆兒看《苦菜花》、《白毛女》,邊大媽和丁嬸兒能抱頭哭成一團兒。
一出京劇《鍘美案》,能讓洪祿承和老蘇,把舊京幾乎所有的銅錘花臉點一遍名兒,品評他們的唱腔特色。
一場足球比賽,國足的“小快靈”初顯峥嵘,飙升了所有男性的愛國之心。
那時的國足還是很招人待見的,頗有點“人窮志不短”,真敢玩兒命的架勢。不比現在那些上炕隻認識娘們,下炕就知道錢的“球星”們。
所以老丁貿然一句“我估計想赢夠嗆”招得大夥兒一起指責。差點就淪爲了“賣國賊”,被唾沫星子給淹了。
當然,過後還是一團和氣。
總之在那段時間,就因爲知道大家要來看電視,洪家晚飯變得十分倉促。不得不按照電視節目的播出時間,強行把每天的晚飯提前半小時。
否則還沒吃完,電視節目的播放時間就到了,趕上人家登門。自己還端着碗喝“疙瘩湯”呢,忒尴尬。
不過這種既有快樂,也有煩惱的日子倒也沒持續幾天。
因爲一方面是洪衍武也想讓鄰居們都沾沾光,早就把電視機的來龍去脈都給交代清楚了。還墊了話,說誰想買,他還能幫着想想辦法。
而另一方面,鄰居們各自也都是知情知禮的人,天天老來打擾,也都不好意思起來。
于是各家人把門一關,私下裏一合計,覺得洪衍武這門路确實挺合适。價錢比商店裏便宜多一半不說,又有電視機廠出具的發票,靠譜。
一咬牙,買吧!
就這麽着,觀音院東院就因爲洪衍武,于1978年,就全體攜手并進,光榮地進入電視時代了。
這消息也就是洪衍武刻意瞞着,還托詞怕别人也來求,他不讓那三家鄰居跟外面說。
否則真讓外國記者知道。已經足夠他們全體四戶人家上外國報紙雜志風光一把的了。
隻唯獨壽敬方這個人比較另類。
盡管洪衍武白送他一台黑白電視,想讓這個表叔也享受一下現代化的生活。可他這人除了鳥兒鳴,其他聲音都怕吵。
這台電視機也就剛弄到他家裏時,打開掃了幾眼,此後就再沒動過。
挺好的東西,竟直接放家裏蒙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