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了解的情況是,沒幾天,“出國人員服務部”的工作分工,就按照他的想法,很順利地實施了。
而“伸手來”雖然情緒上相當萎靡,再見他也隻有冷淡的态度。
但預計中這小子多少該鬧點情緒,或是表達些不滿。甚至是不管不顧,故意把事情鬧大,讓大家都不痛快一場的情況一點沒出現。
這可真是太奇怪了!
論理,“伸手來”好不容易春情泛濫了一回,還讓他給攪了,以“伸手來”偏執的性子,絕不甘心才對啊?
怎麽居然老老實實服從了這種安排,竟似全盤接受現實了呢?
“糖心兒”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呢?
帶着懸念苦忍了好幾天。洪衍武終于繃不住勁兒了,頭一次主動詢問“糖心兒”,跟她打聽其中到底有什麽内部。
“糖心兒”趁勢可就拿上糖了,把細長的頭頸一昂,又黑又長的麻花辮兒一甩,頗有揚眉吐氣之感。
“你不是天才嗎?你不是什麽都知道嗎?怎麽,你洪大本事、洪半仙兒,也有不知道的事兒?”
洪衍武趕緊伏低做小。
“你别這麽說啊。我算什麽天才?我其實就是把别人用來學習和思考的時間,都用來吃鹵煮了。”
“你倒真謙虛。合着你那不是學問,就是一肚子豬雜碎呀?”
這一句自嘲的玩笑話,可又把“糖心兒”給逗樂了。
她也就不再瞞他,把事情經過由來好好跟他說了一遍……
敢情從那一天“家暴”之後。“糖心兒”很快就找“伸手來”單獨深談了一次。
她這次沒繞彎,不但态度很堅決地把派克金筆還給了他,意思表達的也很清楚。
那就是告訴“伸手來”,她的心裏隻有洪衍武。
希望“伸手來”能懸崖勒馬,别再琢磨不該惦記的事兒。否則她們恐怕連朋友都沒得做,還會影響“大眼燈”、“二頭”和“滾子”的生活。
“伸手來”也确實真跟洪衍武預計的一樣,死不悔改,糾纏個沒完。
聲稱“糖心兒”可以不喜歡他,東西也可以不收。但他喜歡誰,今後願意再送誰東西,那是他自己的事兒,這誰也管不了。
特别是當他聽說了“服務部”門口要分工的事兒,更是放言,要這樣他就不幹了。索性今後公開追求“糖心兒”。他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爲開。
就那副油鹽不進的頑固樣兒。最後弄得“糖心兒”也沒轍了。
在心裏琢磨了一下,她一咬牙,就提出要就此事跟“伸手來”打個賭。
如果她赢了,“伸手來”就老老實實服從安排。今後遠離她,不許再糾纏騷擾她,也不許跟洪衍武較勁。好好過他自己的日子。
如果她輸了,“服務部”分工,她就和“刺兒梅”調換,她來負責“服務部”門口收指标的事兒。
這條件并不對稱,“伸手來”一聽,本來很有點猶豫。
可“糖心兒”是誰?一用激将法,說男人應該怎麽樣怎麽樣,他就完蛋了。馬上就改口問她怎麽打這個賭。
“糖心兒”說,“沒别的,你不是自诩竊術天下無雙嘛。咱們就用老本行決勝負。我今兒跟你去溜達一趟,咱們坐五站公共汽車,逛一逛再回來。你也不用動手,我來偷,我什麽時候下手,隻要你能看出來就行……”
這話可太大了。
“伸手來”當時就說,“‘糖心兒’,别呀,你這是瞧不起我啊。何況你也太吃虧了?要不這樣,這個過程裏,我給你三次出手機會,隻要有一次我沒看出來就算我輸。”
嘿,他還有點傲氣,不願占這個便宜!
可這脾氣也就更中了“糖心兒”的意了,她淡淡一笑。
“你呀,記住你自己的話,真輸了别反悔就行!隻要能做到這一條,你就算個男人。”
得,這麽着,倆人就算賭約正式成立了。
見目的達成,“糖心兒”心下悄然竊喜不止。
可“伸手來”他也滿有把握,覺着絕不會出纰漏呢。
因爲老實說,其實賊行裏,女人的存在是一種很特殊的另類。
理由很簡單,女人感性比較強,而行竊依靠的是理智,容不得任何激情澎湃。
玩技術活兒對女人來說,具有先天的弱勢,這也是真正的女賊數目很少的緣故。
因此通常來講,真正的江湖裏,女性總是充當幕後黑手的角色,讓男人沖鋒在前,很少親自實施犯罪。
另外,女賊如果長得漂亮,還會吸引很多人的目光。而這對行竊來說既是好事,同樣也是壞事。
好處是美女容易取得陌生人的信任,方便出入富貴權勢者聚集的地方,對單獨男性下手成功率非常之高。
她們光憑“盤子”、“身條兒”,往往就能讓目标五迷三道,放松警惕,忘了身上的錢包。那麽後面的事兒也就輕而易舉了。
而壞處是在人多的環境裏,美女的一舉一動總有人關注,那麽“捅炸了”的可能性就非常高。
同時無論成功與否,暴露後,由于對方都會記得美女竊賊太多相貌細節,事後被抓的可能性,自然也比常人多了幾分。
所以正因爲以上這些原因。也就注定了美女竊賊的特殊作案方式。
那就是以騙爲主,以竊爲輔。
像“錦線兒”這一門就有許多五花八門的小玩意,而且多是迷惑人心智用的,麻醉人肉體用的迷藥、悶香類。
至于說到具體行竊手段,女賊的纖纖玉手可不能練得手指頭一樣長,那樣破壞美感,也容易暴露。
最适合她們的,恰恰就是“渾手活兒”。
因爲暗藏“青子”(黑話,刀片)的行竊方式既能防身,也很方便。開包斷帶,得手相當利索。這門功夫當然也比純靠手指功夫的“清手活兒”難度低一些,更好練一些。
但反過來說,正因爲如此,女賊的行竊過程裏,如果有心人觀察。其實很容易找到蛛絲馬迹,很難掩藏行竊過程。特别是事後,非常容易爲事主察覺到失竊。
它遠不如“清手活兒”隐蔽,能做到讓事主一直懵懂無知,甚至直至用錢時候,事主往往還不知道錢是怎麽丢的。
反正總地來說吧,“糖心兒”這絕對是屬于以幾之短,來考驗“伸手來”這個行家裏手啊。
“伸手來”又哪兒能不心下暗喜呢?他怎麽也不相信,在竊術的領域裏,“糖心兒”會有高于他的可能。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當然不!“伸手來”完全小觑了“糖心兒”。
因爲就像女的不喝酒便罷,但隻要喝那就很難讓人招架一樣。真能幹上這行的女賊,絕對都是特别冷靜、精于計算的女性。
像“糖心兒”這樣得了“阿狗姐”真傳的,更屬于佼佼者,作起案來極其沉着有序。
完全可以推斷,要有今日相對公平的高考機會,她在精密學科能取得的成就概率,應該遠大于同一專業的男性。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心存輕視之心的“伸手來”,他就已經先輸了一半了。
很快,比賽開始。
上了車後,“伸手來”别處也不看,他就盯着“糖心兒”那兩隻手,可說是全神貫注。
爲什麽?那還用問嗎?誰也不能用腳丫子偷錢包吧。
“伸手來”就認準這一條了,省心省力。
不過,他心裏也同樣感到挺困惑的。
難道“糖心兒”真會當着他的面兒在車上動“青子”下個錢包?這事兒會有這麽容易嗎?
可不是如此,她又有什麽辦法偷東西呢?
唉?不會是“糖心兒”已經是暗中青睐于他,又不好明确表示,才會借助這種方式下台階呢吧……
呸!要不說自作多情是一種病呢。
嘿,這傻小子自己就犯了花癡,異想天開上了。
反正吧,“伸手來”是做夢娶媳婦兒,越琢磨越高興。他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全身貫注地等着“糖心兒”出手。
可仿佛是故意調皮,跟他搗亂似的。“糖心兒”是故意哪兒人多往哪兒擠,誰看着傻往誰邊兒上靠,偏偏五站地把個“伸手來”眼珠子都瞪紅了,她也沒出手。
下車的時候,“伸手來”就問了。
“到底怎麽回事啊?你這是不敢下手,還是自己認輸了呀?”
“糖心兒”卻輕描淡寫地回答。
“這不才五站地麽?咱們怎麽說的?五站地再回去!你急什麽急?”
得,一句話,噎得“伸手來”直咽吐沫。
“糖心兒”自己則去路邊副食店買了串“糖葫蘆”,然後站在馬路牙子上歡歡喜喜地吃了起來,全然一副無憂無慮、滿不在乎的樣子。
而吃完了“糖葫蘆”,她也沒急着回去,說既然出來了就買點東西。她就自顧自地走進了旁邊的百貨商店,逛了起來。
本來“伸手來”還挺警惕,怕她借這個機會對商店裏的顧客下手,或是“佛欄櫃”(黑話,偷商品櫃台)去。
但隻盯了一程,他就把心踹肚子裏去了。
因爲“糖心兒”居然說她手冷,買了一雙黃色的棉線手套,自己給戴上了。
這戴着手套逛商店,還怎麽拿“青子”出手啊?
再高明的賊,讓他戴着手套“下”錢包那也得坐蠟不是?
就這樣,“糖心兒”這副安心逛街的架勢讓“伸手來”大感身心放松,漸漸地就失去了警惕性。
特别是當倆人逛完百貨商店又去了旁邊的“新華書店”,看着“糖心兒”慢慢悠悠地翻書的時候,“伸手來”竟止不住地打起了哈欠。
最後他甚至出門抽煙提神去了,隻是從門口遠遠看着“糖心兒”在書店裏選書、付款、交錢、出門。
還好,買了兩本書的“糖心兒”最後又買了一份報紙,總算結束了這場購物行動,和“伸手來”一起坐上了歸程的公共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