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是對自己沒信心,對“糖心兒”不信任。
關鍵這種事兒有心算無心。老話怎麽說的?不怕賊偷怕賊惦記啊。
“伸手來”那小子可是頂高明的賊,偷的習慣是滲透在骨子裏的。真要有個馬失前蹄,他都沒地兒哭去。這損失可不比幾個錢兒,沒法彌補啊。
那要采取怎麽樣的行動呢?
是剁了手,割了腳筋給丫扔井裏去?
還是找剛剛白拿了他六斤海參的張寶成幫個忙,給這小子抓進去。用點手段審出兩件陳年舊案判他個幾年?
都不行!兩種辦法都太操蛋!
他要真幹出第一件事來,那不但是喪心病狂到家的标準罪犯,也是一個沒腦子的莽夫。
天網恢恢,用這種極端手段本身就是以身家性命冒險,等于是自己給自己刨坑呢。像他這樣千辛萬苦想過正常日子的人,能有這麽傻麽?
而第二種辦法不但是主動送給張寶成一個把柄,也忒下作!真這麽幹了,連他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說實話,他倒不是把自己道德水準拔的多高,就認死理,絕對不能這麽幹。
但辦事得分情況。爲了什麽?值不值得?
也就是付出成本、風險和收益的關系。
且不說事兒沒到那份兒上呢,而且人家也沒那麽大罪過。
道理是明擺着的,“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真是好東西誰都想要,真是好姑娘誰都想泡。
像“糖心兒”這麽出色的丫頭,以前這種事就不少,今後這種事兒,那肯定也免不了。
他能爲了這個,把所有人看上“糖心兒”的人都弄死嗎?
就是他能這麽幹,“糖心兒”又會怎麽想?
不現實!
所以說保衛愛情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隐藏在暗處的敵人永遠會出現。也絕不是靠簡單粗暴,就能一勞永逸的事兒。
那怎麽辦?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有了問題解決問題就是了,關鍵還是在于掌握正确的方法。
至于洪衍武自己總結出來的經驗,如果概括到理論高度那就是以下三條。
一,要始終對敵人保持足夠的警惕性和敏感性。
這一點他無疑是做到了。
二,就是把各路情敵的招數和神秘感給揭露做穿。
這是最關鍵的一條,若能掌握敵人的路數,又豈有不勝之理?
三,在任何時間地點都要保持自己的風度,展示自己的胸襟。
像惡意辱罵、诋毀對方,甚至連丁點的計較都不能出現,隻能輕松、客觀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否則那就等于自亂陣腳,去幫敵人的忙。
其實他要做到這一點也并不難。因爲歸根結底,“糖心兒”早已經是他的人了,心拴在他身上呢。
這點“伸手來”可比不了。如果這種情況要都能輸了,那也無話可說,沒得埋怨了。
于是綜上所述,定下思路。洪衍武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寶姨家,跟“糖心兒”談了一次。
這次他開門見山,直接斷言。“‘伸手來’看上你了。他真對你有企圖。”
當然,這一次,“糖心兒”是毅然決然地照舊沒信。
洪衍武就把自己的依據和分析詳細說了一遍。
然後說,“你不覺得當初這小子答應跟咱們幹就很可疑嗎?我勸他半天都沒用,結果你一罵他,他知道了今後跟着你,就兩眼冒光地答應了。況且他和‘大眼燈’他們完全不一樣,具體條件沒問,要求一樣兒沒提,這正常嗎?”
“糖心兒”切了一聲,還是沒當回事。
“那你怎麽不說我的話特别有道理呢。我和他是同行,他不信你,信我,很正常。世上醍醐灌頂,幡然悔悟的事兒不是沒有。再說,人家沒提條件,那是知道了‘大眼燈’他們已經答應了,他還不得和别人一樣啊?我看,你就是因爲昨天吃飯的事兒生他氣了。其實強子就是一個愛開玩笑,有點沒輕沒重的人。他還摸過‘大眼燈’的腰包呢。别計較了行嗎……”
強子?叫這麽親熱,還把他說的跟任性孩子似的。我比他年紀小好不好!
得,到此爲止吧。再糾纏這個問題,恐怕就得落個疑神疑鬼和小心眼的評價了。
強忍着醋意,洪衍武不得不跳過警示環節,去進行把敵人招數神秘感做穿的“大揭秘”步驟了。
不過他表面上還是故作輕松,就跟開玩笑似的。
“你瞧,我的話,你還不信是不是?”
“糖心兒”死活說不信。
因爲她的理由是他們身邊的人,誰都知道她跟洪衍武的關系。在當時人們的道德觀念裏,别說朋友妻不可欺,就是搶陌生人對象,也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何況“大眼燈”他們如今又靠洪衍武吃飯。“伸手來”真敢這麽幹,他又置“大眼燈”他們于何境地?
這既不理智,也不“局氣”。絕沒有可能。
洪衍武卻借機将上一軍。
“你還别這麽說,事情沒有絕對的,這隻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我看那小子就是個不懂四六,不知所謂的家夥!是,他是挺在乎‘大眼燈’他們,可沒準他還認爲現在這種日子不自由,沒以前的日子快活呢。你信不信,你要按照我的話去做,我絕對會讓他露出狐狸尾巴。你敢不敢跟我打這個賭?”
“糖心兒”眼睛一轉。“你總不能讓我去勾引他吧?”
洪衍武特别坦然。“當然不會!我保證是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來!”
“糖心兒”沉吟了一陣。“那先說說看,你具體是怎麽想的,我再決定要不要跟你打賭……”
一切鋪墊到位,洪衍武開始侃侃而談。
“這小子年輕氣盛,沉不住氣。今天你去,他再見你,肯定會跟你打聽我的情況,問我昨天送你回去,路上生沒生他的氣。這時候,我需要你漫不經心告訴他,說不用他擔心什麽,隻要接着好好幹就行。但你同時還要顯得很不高興,随口埋怨我幾句,說說我小心眼什麽的。”
“糖心兒”忍不住插嘴。“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就是小心眼。反正我這麽說也不是撒謊……”
“好,要的就是你現在這種态度,自然,效果更好。”
“糖心兒”見洪衍武壞笑隻覺得可氣,立刻一個白眼,外加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當女人對男人下手洩憤的時候,如果不疼一定要裝作疼。如果真疼,一定裝作不疼。
洪衍武通過和“糖心兒”相處,早已經理解其中的奧妙,便不動聲色忍了一閘。
随口還開了句玩笑。“大美女,生氣可長皺紋啊。”
然後才繼續又說,“……這小子見你這種态度,那肯定就美壞了。所以從這天起,我就不去百貨大樓找你了。你記住,無論誰跟你打聽我,你都裝着沒好氣,要是能再有點傷心的樣子更好。沒準第二天,‘伸手來’就打着讓你散散心的旗号,試探着約你去公園,看電影,再順水推舟請你吃飯。”
“如果你要堅持不去,也沒關系。他還會送你禮物,那小子好面子,出手肯定是挺貴重的東西。我估計是手表,首飾什麽的,多半表面上就可以看得見的。你要是拒絕,他肯定就說,‘哎呀,不算什麽,誰讓我給你們造成誤會了呢,就當我賠不是吧。你要不收,我心裏過意不去。’”
“這時我就需要你半推半就地收下來,最好還表示出一點喜愛的意思。然後過幾天,你再裝作很不舍地把戒指還他。說爲這個,我跟你吵了一架。然後你就提醒他,說怕我去找他麻煩,讓他千萬小心點,最好躲一躲。”
“這時,他就會裝作大度地說無所謂,然後說你對象,也就是區區不才在下我,也太沒男人樣兒了。而你,則要開始順勢譴責我。你要表示爲對我很失望,爲他很擔心!到這份兒上,那小子絕對就會放心大膽開始說我壞話,從此明火執仗的趁虛而入,展開攻勢追求你!你靜觀其變,一切就都清楚了……”
“糖心兒”又沉默了半晌,突然一聲嗤之以鼻的冷笑。
“你以爲你是洪半仙呢?在這兒編電影還是寫小說呢?你還能老對呀?咱走着瞧吧!”
洪衍武點點頭。“那咱們騎驢看唱本,到時候看!”
可盡管胸有成竹,但後面演變的結果卻實在出乎洪衍武意料之外。
“伸手來”這兔崽子,居然沒按他設想的路數出牌。事情完全沒按照他設計的方向發展。
這小子除了第二天确實跟“糖心兒”打聽過他的态度之後,就再也沒動靜了。就連跟以前似的在“糖心兒”面前嘻嘻哈哈,說說笑笑都沒有。
接下來的好幾天,幾乎天天洪衍武被“糖心兒”嘲笑。
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沒有男子漢的氣概,說他胡亂猜忌,說他沒有氣量,說他小肚雞腸,說他疑神疑鬼,說他神經過敏……
操,說得他都想拿腦袋撞牆了!
沒想到弄巧成拙,好不容易在“糖心兒”心目中建立的神機妙算的形象毀于一旦,變成無地自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