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可算給“大眼燈”折騰壞了。
他本來手就有殘疾,淩晨時分,僅靠一人弄癱軟如泥的三個人,那是件輕省的事兒嗎?
得虧房東趙老頭有輛專門撿廢紙用的竹子手推車。他才能挨個把仨小子像運廢品一樣,送進醫院看急診。
而醫院的結論更是讓他哭笑不得。說他們幾個胡吃海塞都吃出急性腸胃炎來了,還有輕微的食物中毒。
“大眼燈”還是第一次聽說,吃烤魚片和牛肉幹這樣的美味佳肴能吃出食物中毒來。
可見這幾個混小子有多麽不知節制,胡折騰到了什麽地步吧。
不過醫院穿白大褂的大夫倒是挺有本事,也挺負責。先給那仨中毒的設法催吐,然後又洗了胃。最後挨個又打了吊瓶,送進了病房,總算把這幾個小子給治消停了。
這一點既讓“大眼燈”感激不盡。也讓那幾個小子把大夫當成了大恩人。
因爲說實話,當時他們受折磨的滋味兒,沒親眼所見的人絕對想不出來。這絕對算得上是他們這輩子吃過的最大的苦頭了。
而再之後的幾天,“大眼燈”也就顧不上别的了,成天光給幾個小子送飯就夠他忙和的了。
雖然他們吃不了什麽東西,可見天三頓煮得稀爛的小米粥,适當補充營養的紅糖、牛奶、雞蛋,也得靠人操辦不是?
反正大眼燈每天就是醫院跟家兩頭折騰。靠着不怎麽靈便的雙手,就跟伺候月子似的,伺候這幾個小子的吃喝。
好在錢倒是不缺,還算讓人能少操點心。
10月13日當天午前,住了一個多禮拜的幾個小子可算出院了。而且他們一出來就鬧着要去東安門“四新飯館”(“運動”中用名,既京城老字号“馄饨侯”)去吃馄饨。
不用說,這是他們身體大好了,想彌補一下多日以來缺少油水的腸胃。
至此,“大眼燈”才算是徹底放下了所有的擔心,露出了多日難得一見的笑容。
不過他們幾個當時可誰都沒料到,他們的厄運還在後面呢,這頓夢寐以求馄饨竟然沒能吃成。
敢情從協和醫院出門沒多久,他們就被人盯上了。而當他們走進“校尉胡同”北上時,身後得有七八個漢子趕了上來。并窮追不舍地一直尾随着。
“大眼燈”其實不愧“掃雷”專家,在四個人裏,是他最先發現情況不妙的。
隻可惜察覺也晚了,因爲他們匆匆跑向胡同口的時候,根本沒能跑進“金魚胡同”,就發現前面也有同樣數目的人迎了上來。
很明顯,這是落入包圍圈,已經無法脫身了。
而且很快,“大眼燈”和“二頭”就認了出來。在這些堵他們的人中,領頭的正是“壇子”和“剁刀”。
他們也都知道,這兩位可都是“雷子”手下有名的“玩主”,堪稱心黑手狠、冷血無情。
特别是跟過洪衍武的“壇子”,在前一段時間和北城交戰中戰功赫赫,已經成名,如今是“雷子”最爲依仗的左右手,管着三十來個人。
論實力,都趕得上小地界兒的一方“把子”了,稱得上是南北城都要看幾分臉色的一位人物。
有這兩位出手,可見人家有多麽重視他們。
果然,那些人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如狼似虎地過來直接就亮了刀子。步步緊逼地把戶家哥兒倆和“二頭”、“滾子”圍在了一起。
最終,在雙方相距一米時,才停住了腳步。
“雷爺、洪爺和陳爺有請,幾位跟我們走一趟吧!”
“壇子”聲音不高,語調平緩,但字字殺機。
“大眼燈”趕緊擋在所有人最前面,他心裏還存着一絲僥幸。
“爲什麽?”
“壇子”笑了笑,瞥了一眼幾個獵物。随後臉色突現猙獰,刀子跟着一挑。
“揣着明白裝糊塗,都驚動了三位把子,你們幹的事兒自己不清楚?”
就這一變臉,把“滾子”吓得不禁失聲輕呼。
“大眼燈”則毫不猶豫地大包大攬起來。
“讓他們幾個走!他們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懂,有事兒找我一人說……”
可沒等“伸手來”他們反對,“剁刀”已經不耐煩了。他一伸手,招呼幾個人上來就掐脖子,刀也頂在了他們幾個的身上。
等挨個搜過了身,“剁刀”又是一聲大喝。
“甭廢話了!東西在哪兒呢?要不交出來,可就見紅了啊!”
“壇子”則露出了看似憨厚的微笑。
“你們還是老實點吧,這樣才不吃虧。我明告訴你們,你們老窩也有我們的人,今兒你們要能跑得了才怪。不過洪爺有話,‘東西在就都好說’。我勸你們一句,還别等我們自己搜出來,你們乖乖把東西交出來最好……”
沒轍了,對方的目的再明确不過了,人家什麽都知道了。
“大眼燈”他們四個面面相觑了一眼,彼此都是面如土色,剛剛出院的欣喜蕩然無存。也隻能表示願意帶他們回家取藏物。
至此,“壇子”和“剁刀”都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神色,都以爲手拿把攥了。
隻是,他們也有點大意了。怎麽也沒想到,就在他們一夥兒前呼後擁,用刀頂着這四個“戰俘”,走進一條大約兩米來寬的狹窄胡同裏時,出事兒了。
原來“大眼燈”他們進了胡同後,就都一邊走一邊回頭,似乎是怕身後幾個拿刀混小子從背後給他們一刀。
這讓“壇子”和“剁刀”的人得意地直發笑。而爲了快點趕路,“剁刀”甚至下令讓手下們把刀收了起來。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大眼燈”毫無征兆地發動了突然攻擊,回身一腳就把他身後的那個小子踹成了彎腰大蝦米。
跟着又不要命似的撲向了“伸手來”後面的那個人。用肘直接擊打,幾下就把這小子幹趴下了。
還别說“壇子”和“剁刀”了,這狠逮逮的幾下子,就連“二頭”和“滾子”都大吃了一驚。
因爲他們一直以爲“大眼燈”性格很平和,再加上他手又有殘疾,怎麽也想不到他還有如狼似虎的一面。
可能正是這種讓人太過意外的悍勇,一時讓場面呈現出很詭異的安靜。居然所有人都眼睜睜看着“大眼燈”發威。
反倒是“大眼燈”自己的一聲呼喊,才擾亂了局面。
“強子,快走!”
所有人都一下醒過神來了。立刻就明白的“大眼燈”的用意。
“二頭”和“滾子”毫無猶豫地也立刻發動,一起跟旁邊的人撕扯掙巴起來。胡同裏登時大亂。
可即使這樣,“壇子”和“剁刀”倒不慌亂,因爲胡同這麽窄巴,前後又都是他們的人在堵着。想突圍離去?哪兒有那麽容易!
但這件事真是他們想左了。“伸手來”哪兒是一般人物啊?
人家那是“飛黑”世家。他在外多年,已經把父親“雲裏飛”傳下的翻屋越脊之術練成了七八成。這個特殊的地形反倒比平地更便于他的逃脫。
就見“伸手來”一蹬牆腳,騰空而起,跟着就左右騰挪。這邊的磚牆踹上一腳,那邊的牆頭巴上一下。
“蹭蹭蹭”,也就三四下,四米多高的房頭就上去了。那簡直比猴兒都快,比貓都利索。
衆所周知,金大俠的書裏的柯瞎子,外号叫“飛天蝙蝠”。其實要客觀地評價,這個外号安在“伸手來”的頭上,或許比書中的人物更加恰如其分。
不用多說,眼前發生的一切,立刻就叫“壇子”和“剁刀”傻眼了。他們馬上就照搬“伸手來”上房的法子去追。
但無論是誰,真一上手試巴才知道,沒戲!
因爲看着簡單是簡單,可那胡同實際有兩米多寬呢,一個人伸展開四肢都夠不到對面。又是個連窗台都沒有的溜光牆面,沒練過的,誰也不行。
這讓“剁刀”急得跳了腳,沖房頭上一個勁大罵。
“王八蛋!兩條道兒任你選。要麽是你乖乖下來,咱們沒事兒。可你要敢跑,我就弄死他們。你看着辦吧!”
這番威脅可謂正中要害。“伸手來”心裏登時被揪了一下子。忍不住就猶豫起來。
可這時“大眼燈”卻又在房下不可遏制地高呼了一聲。
“強子!聽他們的全完!你快走,走得越遠越好!再也别回來!”
沒錯!“伸手來”也是老江湖,怕歸怕,卻并不傻。
他立刻醒悟,心知要真下去,所有人的小命兒才捏在人手裏呢。這是他哥好不容易給他創造的機會,隻有他走了,能拿着那些東西來換人。“大眼燈”、“二頭”和“滾子”才有一線生機。
所以他眼瞅着“大眼燈”幾個已紛紛又被人用刀頂住,卻再沒半點含糊。反倒咬牙切齒回了一句。
“兔崽子們!别以爲‘佛爺’就弄不死人!你們要敢胡來,我就防火燒你們的家!還有,你們告訴那姓洪的,想要東西可以。但如果他敢動他們幾個一手指頭,我保證用他的東西,把他送進大牢!”
說完,腦袋一縮,徹底消失在了房頭。
這讓“壇子”和“剁刀”好一陣大眼瞪小眼,垂頭喪氣,大爲惱火。
而正被人按着腦袋趴在牆上的“大眼燈”,卻因此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隻是他眼看旁邊以同樣姿勢被按着的“二頭”和“滾子”,卻不免感到極大的抱歉。
不爲别的,隻爲了救“伸手來”,他讓大家陷入了更糟的境地,這夥兒人很可能遷怒于他們來發洩。
更何況,事兒還都是他這個弟弟惹出來的。
“對不住,我對不住你們了……”
聽着“大眼燈”的話,“二頭”和“滾子”卻毫無埋怨之意。
一個說,“眼兒哥,别說了,你夠仗義的了。其實換我也一樣,自己的親弟弟呀……”
另一個也說,“師父,我不怕。您别擔心我,我也有鋼骨叉子,保證不軟蛋……”
而這兩句話,偏偏又把“大眼燈”的眼淚招出來了。
不是因爲怕,也不是因爲後悔,而是因爲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