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濱城之行,他們一共在那兒待了得有小一個月。
要說還真是沒白去。不但該見的人都見着了,帶回來滿滿騰騰兩麻袋大夥兒送的高檔海貨。他們也真是玩兒痛快了。
其實從喝完了“蝦爬子”的喜酒之後,洪衍武、陳力泉和“糖心兒”就沒閑着過。
先是把“老刀魚”老兩口送回家去,在“蛤蛎村”住了兩天。然後就便搭了村裏的船,又去“蛇島”待了兩天。
這次再去故地重遊當然就不一樣了。
洪衍武和陳力泉再沒有半點心理負擔,玩得好不痛快。
下海“戗鮑魚”,拿魚槍獵“黑魚”,看海鷗,堆沙堡……
他們還給“糖心兒”講“蛇島”的傳說,給她指着看他們殺“挫虎龍”的海域。
“糖心兒”對他們如何崇拜,對島上的蛇如何害怕先放在一邊不說。那舊日的一幕幕在小哥兒倆心中這麽一過,卻是讓這兄弟倆在唏噓之餘,感情又增進了不少。
确實,人生有時候也是需要回味的。有的東西記得越深,越有好處。
而當他們再回濱城,那就是跟“海碰子”們一起過“十一”了。
吃了兩天請之後,洪衍武他們仨不好總打擾大家,就自己開始了濱城遊。
活動範圍主要集中在那些具有明顯日俄風情的街區,還有濱城最秀美的南山風景區。
他們甚至還憑着謝經理的門路,在濱城最有名的“紅旗招待所”(“運動”中用名,既今日之“南山賓館”)租了個别墅住了一個星期。
那可是濱城最高級别的招待所了,接待過不少國家領導人。當年“太子”去朝鮮前也在這裏住過。
裏面根本就不是一間間的房間,全是二層、三層的小洋樓,還有一座四百平方米的俱樂部。
這個俱樂部有餐廳,有舞廳,還有個小電影院,設備相當豪華,功能也很完善,可見當年的領導幹部也是很會享受的。
所以說白了,這段日子他們要多美有多美,每天輕輕松松,除了吃飽喝足就是玩。
特别是對突破了最後一層關系的洪衍武和“糖心兒”來說,簡直就跟度蜜月一樣。
每天白天,他們倆不是在花園裏摘果子,就是跑到南山公園裏看楓葉,要不就到明澤湖去釣魚。到了晚上,除了去俱樂部裏消遣消遣,洪衍武也難免會溜到“糖心兒”的房裏去幹幹“壞事”。
這不能怪他們太忘乎所以,不知檢點。
因爲正是最濃情蜜意的時候,在他們眼中隻有對方。他們愛呀愛,愛死了,他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該怎麽表達自己對愛人的感情。
這一點也體現出陳力泉的厚道來了。
明明他的“火燒身”對一切舉動都了如指掌,但他卻能做到不動聲色地裝作不知。一點沒給洪衍武和“糖心兒”造成半點尴尬。
總之,濱城之行十分美好,他們三個人,最後是帶着意猶未盡的感受和“海碰子”們的深情厚誼踏上歸途的。
到這時候,洪衍武和“糖心兒”之間,可以說也就差那一張紙,和真正的兩口子也不差什麽了。陳力泉則在心裏默默爲他們高興。
當然,這所有一切終止于踏上京城的土地。到了家沒多久,他們的好心情就都消失殆盡了。
因爲不但洪衍武很快就發現自己的老窩進了賊,有人把他的老底兒給卷了。
第二天,“小媳婦兒”和“小雷子”也把這段時間裏他們接連失利,被一個神出鬼沒的賊偷走了好幾千票款的事兒說了。
這個啞巴虧吃得可真不小!是一千個沒想到的噩耗,一萬個沒想到的無妄之災啊!
要不說命運無常,人不能太得瑟呢。往往就在你過得最得意的時候,老天爺就會兜頭給你一棍子,給你點别樣的滋味嘗嘗。讓你也知道知道,永遠别想什麽事事如意,順風順水。
當然,這事兒要讓洪衍武就這麽算了絕不可能。
關鍵倒不在丢了多少錢,而是那存單的隐患太大了。那上面可幾乎都是他和陳力泉的名字。那就是天大的雷!
于是撮火歸撮火,憤怒歸憤怒。洪衍武還是很快恢複了冷靜,并把注意力聚焦在了種種疑點上。在心裏一連問了自己好幾個爲什麽。
首先,就是“首都電影院”爲什麽會被這麽一個賊中高手惦記上?這主兒膽大包天,技巧絕妙不說,爲什麽隻針對這塊特定的地方下手呢?
其次,這個賊中高手分明是占盡上風,屢屢得手,無論布下如何嚴密的防範措施也全無效果。可怎麽偏偏就突然銷聲匿迹了呢?
還有,他們的老窩怎麽也會在這段時間裏失竊了呢?這僅僅是純屬巧合,還是同一個賊幹的呢?
雖然這些包裹着層層迷霧的問題,是沒人能把答案明明白白告訴洪衍武的。
可五十年的人生經驗讓洪衍武和其他束手無策,難有頭緒的夥伴們有着本質上的區别。
他懂得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有因才有果的。決沒有什麽事情是孤立的,毫無道理發生的。
任何看起來詭秘、不合邏輯的事實,背後都必定存在了一個無比合理的解釋。而這些疑問,就是解開關鍵線索的鑰匙。
所以在經過深思熟慮後,當他把這些疑點串聯在一起之後,似乎把握到了一些有可能查明真相的蛛絲馬迹。
第一,洪衍武認爲“首都電影院”門口的事件,很明顯對方是有針對性的。而且目的絕不單純僅僅爲錢。
因爲憑這主兒的手段,想去哪兒偷不行?何苦到這兒,屢屢冒巨大的風險偷這點票款呢?
第二,這主兒在遊刃有餘的情況下突然收手,那一定是有什麽特别的原因才導緻的。
照洪衍武來看,“小媳婦兒”和“小雷子”的分析完全不具合理性。最可能的情況就是,因爲有了什麽突發變故,對方繼續下手的條件不存在了。又或是最初的目标因爲什麽原因變得沒有必要了,才會如此。
第三,洪衍武能确定,偷他家的人,入戶手段高超無比。
因爲鎖是好的,門戶完善,沒有鞋印,沒有手印,鄰居沒聽見絲毫聲響。
而且他也能斷定,這個賊不但把屋裏的東西不但都仔仔細細翻了一遍,事後還都一一恢複了原樣。
這一點其實是因爲他臨走前,爲那些寶貴的東西都刻意做了些記号,而這些記号明顯都有了變化。
比方說,他甚至能确定,對方連箱子底兒的郵冊都翻開過,因爲裏面夾的兩根他母親的白頭發不見了。
而這麽一來,新的問題就出現了。
偷他們的那小子肯定是先找到床下現金的。如果一般人,有了這般斬獲,已經足夠心滿意足的離去了。
而且那藏在頂棚上的存單,也不是那麽輕而易舉就能找到的,任誰也得搭上不少工夫。
那麽,賊又是抱着一種什麽心态,才會在這種情形下還不盡快離去,冒着被主人撞破的風險,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把他的老窩統統搜了一遍呢?
隻有一個解釋。就是這個入戶的賊相當了解他和陳力泉的情況,知道自己很安全。
那麽也就是說,這個賊偷他們的家是具有明确目的性的,至少就是奔着他們來的。
好,那麽再往前面推導。天下間到底存不存在這種偶然性呢?
“首都電影院”門口偏巧來了個盜竊高手,于此同時,他們的家裏也很倒黴的被另一個高手偷了。這兩件事毫無聯系,僅僅純屬巧合?
怎麽想,這也是如同火星撞地球一樣的概率。
那麽從現在開始,便大可以把兩檔子事兒放在在一起綜合考慮了。
既然如此,能确定這個賊是專門針對他和陳力泉的,第二條便也有了一個能解釋通的理由了。
或許正是偷了他們的家,獲得了做夢都想不到的一筆巨款,才是促使這個賊突然收手的原因。
如此,最後需要确定的就是這個賊的來曆和最初的目的了。
這個既能“抓分”、“宰皮子”(黑話,偷錢包)、又能“搬大閘”(黑話,開鎖入室盜竊)的雙料人材,究竟是誰的人呢?
洪衍武反省自身,他最大的仇家就是南城、北城的這幫“把子”們了。
可南城的八叉、小地主、老疙瘩、大老屁。現在偏偏是與他關系的最好的時候。
他們彼此間已經有了新的利益依存關系不說,他走之前也是關照過他們的。
那些人作爲了解情況的人,要來這一手,本身就容易成爲最大的懷疑對象,況且這事還把“小雷子”捎帶進去了。
想想就知道,他們自己的地盤還沒捂熱呢,幹嘛一下得罪兩個能一起發财的狠主兒?
再說用這種手段弄得不疼不癢,又有什麽必要?
這在邏輯上完全講不通。真要是他們想玩兒壞,絕對會有更高明、更狠辣的法子。
而北城的那幫“把子”在被南城攻占地盤的事兒上,對他在暗中使壞的情況基本不知情,更何況也沒人認識他的家啊。
會是爲了解氣,特意打聽來的麽?
不,誰要敢打聽這麽敏感的問題,保不住被詢問的人會賣了他們邀功請賞,或是被人在酒桌上把消息散播出去。
這是紙裏包不住火的愚蠢之舉。
那也就是說,北城的人也不大可能。
而且這個賊,或者是其同夥,既然能認得他的家,過去跟他打過的交道一定不少。
可如果不是南北城的“把子”們,他還會有什麽仇家呢?
嗯……除了總參三所的高鳴、高放這倆公子哥兒,南城的幾隻小魚小蝦。好像也就是北邊這十一家影院被他擠走的遊散票販子,和那些在電影院門口被教訓過的“佛爺”了。
再結合這個賊隻偷“首都電影院”,并不涉足他其他地盤的獨特之舉……
洪衍武眼睛一亮,終于抓住了一點要領。
那就是“首都電影院”!
似乎這千絲萬縷中,一切線索都彙于此處。
到這會兒,也再沒别的想頭了。他就跟“小媳婦”和“小雷子”提了一個請求。
“查,就查首都電影院門口!‘雷子’幫忙查查過去那些在這兒倒票的票販子都有誰,‘媳婦’負責去查被咱們在門口抓過的賊都有誰。這事兒馬上辦,越快越好,我要所有人的名字,看看到底有沒有我認識的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