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如果不出什麽意外,京城到濱城九百多公裏的路程,早上走,晚上也就能到了。
這比起去年來,得咣當一天一宿的路程可謂是莫大的進步,對所有旅客來說都是一種切實的好處。
隻是即使如此,身處硬座車廂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主要是當時鐵路線運力不夠,爲解決這個問題。既賣座票,還賣站票。那麽車上的人可就多極了。
就看車廂裏這個亂勁兒吧。除了有座兒的人,還有站着的、靠着的、蹲着的。有帶大件兒行李的,還有帶着孩子、背着麻袋的。擁擠不堪,吵鬧非常。
而且當時車廂還不禁煙。
這麽一來,吞雲吐霧的人不斷,車廂到處是煙霧渺渺。再加上腳臭、屁臭,和孩子尿褲子,那味兒叫一個蹿,誰都不免被熏得暈頭轉向。
也就多虧“糖心兒”挨着窗戶坐,才能好受點。可就是這樣,她那漂亮的小臉兒也有點發綠了。一個勁兒地看她那塊“歐米茄”,巴不得早點去餐車吃飯。
洪衍武當然心疼啊,他就得想辦法解決問題。于是中午十一點的時候,他就找了一趟列車長,遞上了一根煙,想問問有沒有空出來的卧鋪想補上差價換進去。
也算他運氣好,得知除了五六個散客以外,待會兒還有一個軟卧包房的幾個京城幹部,會在秦皇島下車。唯一的難處就是他沒有“團級、處級”的介紹信。不夠格換鋪。
洪衍武哪兒能讓這種小事給難住?趕緊就說他不要票,而且可以按四個人八十塊的全程價付費,隻希望列車長行個方便。
這也就意味着,完全轉成了私下交易,錢全能裝進列車長自己的腰包。
如此一來,最後的關節被打通了。列車長很爽快地忽視洪衍武他們仨平民百姓的身份,讓他們享受到了有些“僭越”的特殊待遇。
而且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順帶的好處。那就是在列車長的關照下,他們還得以提前十分鍾進入了去餐車車廂。
不但提前免于硬座車廂之苦,連吃午飯也不用排隊了。
今天的人們往往有個誤解,認爲幾十年以前消費水平低。去餐車吃飯的人很少,那應該是一件很方便、很體面、很享受的事兒。
但其實這種想法隻對了一半。
當年的人們乘坐火車旅行能在餐車正經吃上一頓飯,确實是一件挺體面,也很享受的事。這主要得益于當年那些老廚師的素質和手藝。
但人少,方便可就未必了。
因爲實話實說,當年畢竟是計劃性經濟,餐車除了爲生活水平較高的領導幹部們提供服務,也要講究“爲人民服務”的。
像餐車的提供的食品,除了五六個炒菜,賣的确實是外面兩三倍的高價以外,可還提供三毛錢的肉絲面,四毛錢的精粉肉絲面,和一菜一湯一碗米飯的五毛錢客飯套餐呢。
這些經濟實惠的東西才是顧客消費的主流。老百姓也并不是吃不起,隻是舍不得,并不乏有人爲了體驗一下餐車就餐的特殊體驗,咬着牙跑來享受一番的。
另外,爲方便自帶幹糧的旅客,餐車還有爲旅客燴餅、燴馍的服務和義務。這自然就能吸引來更多的普通旅客了。
所以實際情況是,一到飯點兒,廣播一通知,僅僅一節車廂的餐車照樣是人滿爲患,遲一步就得過道裏擠着排上個把小時,才能輪着了。
洪衍武他們幾個,今兒這就算是撈着了。
作爲頭一批進入的顧客,不但免于排隊着急之苦,還可以優先找個向陽的窗口坐下,舒舒服服地慢慢點菜。
他們要了一塊二的辣子雞丁、八毛錢的白邊肉、九毛錢的溜肉段、六毛錢焖排骨。和三碗一毛錢的二等米飯,五瓶八毛的“濱城啤酒”。
攏共八塊八毛錢,連喝帶聊,吃得美美的。
飯後他們也沒急着走,回硬座車廂那不是犯傻麽?就在這裏坐等。
慢條斯理地抽着煙又喝了壺茶,秦皇島站也就到了。仨人這才回去拿東西,在列車長的親自引領下,帶着兩箱土特産移駕軟卧包廂。
從這時候起,可就徹底舒坦了。
這兒的鋪位又大又舒服,連開水都不用自己打。他們各自躺在鋪位上,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漸漸進入了夢想。
下午睡醒後,又起來打了會兒牌。臨到晚上六點多,列車到達了濱城火車站。
不過他們舒服是舒服了,可因爲列車晚點半個小時,讓早早就來了的“大将”和楊衛帆卻是一通好等。
因此等人潮湧出,彼此在出站口見面的一刻,楊衛帆頭一句話就開上了玩笑。
“你們倆真成唉,跟火車司機商量好了吧,還真會掐着飯點兒來。”
“大将”一見着洪衍武,更是興師問罪。
“小武,你小子太摳了。我們盼了好幾天,就等着看你回的電報,想着總比楊子帶話詳細多了。好,收到電報一看,才四個字!你的錢都舍不得花,留着娶媳婦呢?”
本來自以爲徹底占據了情理的高點,又憋了一肚子牢騷,“大将”還要滔滔不絕往下數落呢。可他全沒想到洪衍武根本沒接話,卻是不動聲色讓出了身後站着的一個大姑娘。
然後鄭重其事地給他們介紹,說是他自己的對象。再加上那姑娘又豔色驚人,這一下反倒讓“大将”尴尬無比,爲最後一句後悔起來。
“嗯……嗯,你好。我……我叫‘大将’,不,不,我叫蔣海潮,外号‘大将’。不好意思,我就愛胡說八道,你可别往心裏去……”
楊衛帆也是一個出其不意,他吃驚的樣子并不比大将好多少。瞪圓了眼珠子,看看“糖心兒”,又看看洪衍武,也同樣是帶着磕巴介紹完了自己。
反倒是來之前總覺得不好意思的“糖心兒”,此時表現的相當大方。她不但含笑主動跟倆人都握了下手,話也說得讓人寬心。
“我叫唐昕,外号也是‘糖心兒’。您兩位怎麽稱呼我都行。蔣大哥,楊大哥,咱們雖然初次見面。可我早就聽過您二位的大名,知道你們都跟小武是不分彼此的鐵哥兒們。我也知道男人彼此開些玩笑很正常,真正的朋友都是不拘小節,交一輩子的,所以今後咱們在一起相處,你們可别因爲我有什麽顧慮,該怎麽着還怎麽着。我還怕你們因爲我,今後跟小武鬧生份了呢……”
好,就這一番話,立刻把“大将”說得眉開眼笑,連說“糖心兒”爽快。楊衛帆更是偷偷沖洪衍武一豎大拇指,表示由衷的贊賞。
嘿,給這小子都快美出鼻涕泡來了。
沒轍,誰讓他的“糖心兒”就是這麽出色呢。家裏、外面全不含糊。
誰有這麽好一個姑娘當媳婦,作夢能不樂出聲兒來?
就這樣,才第一面,“糖心兒”就充分展現出了自己的親和力,給“大将”和楊衛帆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和莫大的好感。
幾個人再相處起來果然就輕松多了。
後面的事兒肯定也沒别的,是先安頓,再去吃飯。
總之,“大将”一拍胸脯,硬是把洪衍武仨人到濱城的吃住都包圓了。
他不但在“勝利招待所”找謝經理,給洪衍武他們訂了最好的兩間套房。還在“海味館”擺了一桌大席,給洪衍武一行接風洗塵。
這一天晚上,幾個分别了大半年的朋友,聊着近況和往事,誰都喝得不少。
“糖心兒”也收獲不淺,不但品嘗到了最地道的“濱城海鮮”,也見識到了這幾個大男人,最性情、最具孩子氣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