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們進了允泰家的院裏,幹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院門給關上了。
然後安書記這才拉扯着閨女,帶着老婆、侄子闖進堂屋。
由于心裏有氣,他見了堂屋裏的洪祿承夫婦和陳力泉也不答話。反倒怒意滿滿地哼了一聲,然後就高聲叫喊起來。
“允泰!兆慶!你們爺兒倆都給我出來!”
而就在洪祿承夫妻看得一頭霧水,陳力泉猶豫是否該幹涉的時候,允泰和兆慶卻都聽出了安書記的聲音,趕緊從屋裏走了出來。
這父子倆可是沒想到,還沒來得及說話,安書記就先劈頭蓋臉地發作上他們了!
“允泰啊允泰,你在村裏也住了幾十年了,有老支書關照下來話,我從沒虧待過你吧?我一直覺着你是個有大學問的人,知書達禮。可沒想到我卻是瞎了眼了,看錯了人……”
“還有你,兆慶,你,你就是個缺德帶冒煙兒的混蛋!”
允泰父子倆完全是被罵的暈頭轉向。他們再一看小芹媽是一臉焦急,小芹是滿臉眼淚的委屈,跟在最後的安太陽也是一副怒目相待的樣子,就更感到摸不到頭緒了。
二人對視一眼後,允泰開了口。
“廣勝兄弟你這話從何說起啊?你看,我家裏這麽多親戚,你先坐,咱們好好說……”
小芹媽不禁也勸。“她爹,你别嚷嚷,有事說事行不?”
可安書記的火兒卻全在嗓子眼兒堵着呢,想壓都壓不住。罵了一句“狗屁”,仍指着允泰鼻子繼續大聲嚷嚷。
“允泰,我知道你來了親戚,親家對吧?不就是你給兆慶說的親事嗎?好啊,我閨女那兒,你連言語一聲就沒有,就連嫁妝帶新媳婦都接過來啦?有你這麽辦事的嗎?我告訴你,咱們的事兒得先說明白了,否則我讓竹籃打水……”
“嗨!”
允泰總算是明白一些了,趕緊插嘴解釋。
“我的安書記,你真是誤會了。什麽親家哪,這是我妹妹和妹夫一家人。你說那姑娘大概是他們閨女,那才十五歲……”
“啊?”
安書記真沒想到,可還有點不相信,盯着屋裏人看來看去,心裏直犯嘀咕。
王蘊琳這會兒也看出點意思來了,就出言證明。
“您是大隊書記?那真是誤會了,我們是親兄妹,分散幾十年,昨天在京城好不容易才遇見的。今天這是帶着家裏人來認門。您說那丫頭,大概是我閨女,還上中學呢,哪兒可能呢?”
這下安書記真信了,不由老臉一紅,瞪得溜圓的大眼珠子就盯向了安太陽。
小芹媽聽了臉上同樣發燒,忍不住去埋怨侄子。
“日頭,你怎麽也不弄明白了就來報信啊,看,咱們理虧了吧……”
安太陽确實是啞巴了,就有點往後縮。可又轉念一想,跟着又硬氣了。
“叔,嬸兒,這事是我錯了,賴我。可這裏面還有小芹的事兒呢,咱們還是得跟他們沒完呀……”
安書記一琢磨,對呀!
他剛才的那點不好意思立刻消散。這就讓安太陽得逞,又把矛盾轉移回去了。
不過這會兒,壽敬方父子、洪衍武,以及廚房裏的安大妮兒、洪衍文、洪衍茹可都聞聲過來了。
有這麽多人在一旁看着,安書記倒不好意思把小芹肚子大了的事兒公然嚷嚷出來了。
他就把閨女往前一拉,指着小芹單問兆慶。
“兆慶。我就問你一句,你和小芹到底有沒有事兒?你當初怎麽跟我說的,你說話是放屁怎麽地?”
兆慶是一臉找不着北的迷惑。
“大叔,我怎麽了?我沒騙你啊!我和小芹是正兒八經搞對象啊?”
安書記卻以爲他是裝傻充愣,這剛有點下去的火兒立刻就頂上來了。嗓門能把頂棚撞破。
“什麽正兒八經搞對象,你們這叫正兒八經搞對象!你們這是亂來!”
見安書記大庭廣衆下這麽吼自己兒子,允泰當然不能坐視不理,可聽出這裏面的事兒,一時又讓他有點猶豫。
好在小芹媽已經主動勸上了。
“你看你,又喊上了你……兆慶,你别害怕。嬸子就問你一句,你跟小芹到底怎麽回事?你是個厚道人,總不至于推卸責任吧?”
應該說,小芹媽是個明白人。
因爲知道丈夫現在火大,怕事情反而辦壞,她索性就自己來問,這算給了兆慶一個主動回頭的機會。
隻是她也沒想到,兆慶的回答卻還是一問搖頭三不知。
“大嬸兒,您什麽意思啊?我們沒亂來啊,我也沒推卸責任啊?”
好,這下事情更糟。安書記頭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
他真是什麽都不在乎了,甯可臉都踩在地上,今兒也得把事掰扯清楚了。
“兔崽子!你就裝蒜是吧!當着你爹媽的面兒呢你也不說實話!你還沒亂來?小芹她懷孕了!”
就這一句,當場舉座皆驚,所有人都不由把目光轉向了兆慶。
允泰、安大妮兒同時驚呼一聲,徹底傻眼!
而兆慶卻滿臉驚疑不定,不敢置信。隻磕磕巴巴說一句。
“小芹,她,她懷孕了?怎麽,怎麽可能!”
安書記已經完全失控,上去就一把抓住兆慶脖領子。
“咋地,你還挺意外?”
可兆慶也是真的糊塗。
“我,我真沒想到……這肯定哪兒弄錯了……”
但這句話一說,小芹媽就歎了一口氣,臉色既難堪又失望。
小芹也不由捂着臉嘤嘤哭了起來。明顯是既羞臊又傷心。
在她們看來,大概都以爲兆慶是在裝無辜,想不認賬了。
當然,安書記更是幾乎要氣炸了肺。
“混蛋!這種事你不知道嗎?你不懂嗎?你不懂你咋知道下手啊?你還沒想到。你是不是還覺得挺委屈啊。你這不是既想吃果子,又想甩秧子?得了便宜還不想沾邊兒是不是?你,你簡直就是個混蛋!”
安大妮兒護子心切,見狀就忍不住哀求。
“他叔,你輕點,慢慢說行不?别,别吓着孩子……”
允泰也知道老伴兒心疼了,可他雖身有武功,卻是個道德感極強的人。如果真是自己兒子理虧,他也無臉相救。所以隻能先質問兆慶,把事兒徹底搞明白。
“慶兒,你說,到底怎麽回事?你和小芹真的……”
見父親臉色極爲嚴厲,兆慶毫無猶豫一口咬定。
“爹,我不是那樣的人……”
可這話不管允泰信不信,安書記卻肯定是不信的。他立刻認準了兆慶是個沒擔當的主兒。
“你是哪樣的人?你跟我說,你是哪樣的人!我問你,當初說你跟小芹事兒的時候,我是怎麽問你的?我是不是問過你,有沒有這事兒?你又是怎麽回答我的?你說沒有,你騙我!啊不,你這是欺負我!欺負我們老安家沒人是不是?好,好啊,我今天,我今天非得教訓你個小畜生不可……”
越說越傷心,越說越火大。安書記情緒一激動,滿臉猙獰,不由就擡起了胳膊,想要訴之武力了。
可他才剛露出這點意思來。小芹卻“噗通”一下跪倒,抱住了他的腿。
“爹,爹,你别打他!都是我的錯,你要打就打我吧!都是我的錯……”
這一下出其不意,讓大家再次驚呆。
安大妮兒和允泰同時愣住,心裏是既感動又有點心酸。
他們都覺得無論怎樣,小芹這種情形下還護着兆慶,已足見這份真情,這實在是個難能可貴的好姑娘。
但相反的,這卻讓安書記擱不下臉來了。
他萬沒想到,自己閨女都到這步田地了,人家這麽對待她,她卻還胳膊肘外拐地護着。倒好像這都是她的過錯,她應該負主要責任似的。
心裏既哀其不幸,也怒其不争。
于是他倒真不打兆慶了。邪火上頭,反而是怒喝一聲,一巴掌狠狠括在小芹的臉上。
“我怎麽養了你這麽個不要臉的東西!”
一個嘴巴再加一聲父親的怒罵,被打倒在地的小芹再抑制不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那是委屈到家了。
而這一下,也把兆慶給打醒了。
他比小芹媽還要先一步搶過去,心疼地抱住了小芹。轉頭就跟安書記急了。
“大叔,您幹嘛打她,她就是您親閨女,也不能下這麽重的手啊!”
這一下,安書記更怒。以爲兆慶的便宜買乖,差點沒氣岔了氣兒。
“你不認賬,還裝好人是不是?我跟你說,你們沒登記,沒領結婚證吧。你這叫啥啊,這叫缺德,幹這事兒這叫犯法!我,我……”
到這兒,安書記氣得實在說不下去了,就索性動用“****大權”了。
“日頭!快把他抓起來,咱不廢話了,直接送他去公社派出所!”
安太陽早看不下去了,叔叔這一發話,那他還有什麽顧忌。罵了一聲,“娘的,兆慶,你小子就等着判刑,槍斃吧!”就撲了上去。
隻可惜,動武他可實在不夠看的。這才剛一動,就讓眼明手快的洪衍武給抓住手腕兒了。
洪衍武對安書記這樣的長輩不好動手,對這個安太陽卻沒顧忌。很果決地一窩胳膊制服了他。
也就是他沒想傷人。要不随随便便,就夠安太陽炕上趴幾天了。
允泰見鬧得太不成話,而且沒弄清怎麽回事,就動手要抓人,也真覺得安家有點不講理了。臉一下就耷拉下來了。
可他剛想出頭替兒子擋橫,偏巧不巧地,小芹這會兒開口說話了。卻又一下讓他的心掉進了谷底。
“兆慶哥,你怎麽不認呢?你是害怕,還是不要我了?你放心,我決不怪你……”
得,就這一句,頂别人一萬句。
誰都能搞錯?小芹自己說的還能有假麽?
允泰萬沒想的,自己兒子竟然真的做下這種醜事,而且當着兩家長輩還膽敢抵賴。
這個真相,可比别人當衆打他一萬個嘴巴還丢人。
激怒之下,他立刻體會到了安書記恰才難以自處的尴尬。再無需旁人動手,他自己的态度就來了個大轉彎,忍不住擡腿一腳砸向了兒子。
“小畜生!你敢騙我!”
他這一腳,可是帶着怒氣的。
旁邊的洪衍武登時就吓了一大跳。
他可是清楚,舅舅是有真功夫的,兆慶這小體格,那挨上非得筋斷骨折不可。
當機立斷,他一把推開安太陽,橫跨一步就擋在兆慶身後。用兩隻手迎着允泰的胫骨就托過去了。
總算及時,到底是托上了。但這一腳的勁兒也全落他肩膀了。
“噗通”一下,他不由自主單腿跪地上了。就在肩膀火燙火燙的同時,膝蓋下的地磚也生生被壓碎了兩塊。
“舅啊,腳下留情!”
随着洪衍武一聲龇牙咧嘴呼疼大叫,除了陳力泉,包括安書記、安太陽在内的其他人,皆驚駭地張大了嘴巴。
誰都沒想到,允泰這一腳會這麽剛猛。看這意思,确實是要命的一腳。
王蘊琳這個當媽的,再顧不得其他,急急上前,先去看兒子怎麽樣。好在洪衍武活動了一下,倒無大礙。
安大妮兒心同此理,也是一陣後怕,眼淚刷就下來了。“他爹,你怎麽能……”
允泰雖有些後悔自己沖動,卻黯然搖了搖頭,他的意思是兒子對不起人,他能有什麽辦法。
而就在這個時候,壽敬方卻說話了。他讓衆人千萬别在吵鬧了,這麽七嘴八舌還都帶着情緒,什麽事兒也說不清。
他稱自己倒大概看明白怎麽回事了,還不如讓他這個大夫來給小芹号号脈。
不得不說,這确實是個最理智的好主意。壽敬方一出手,結果馬上就出來了,但是卻頗出人意料之外。
敢情照他的診斷,小芹是急火攻心,肝膽濕熱,卻并無喜脈。
這意思說白了,就是小芹沒懷孕,嘔吐多半是情緒激動,引起的身體不适。
一聽這話,允泰和洪家人立刻都放了心。但安家哪兒能輕信呢?很是懷疑壽敬方話裏有情弊。
壽敬方就又說,“這事怎麽也做不了假!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我可以出錢,讓你們帶孩子去城裏的醫院檢查,要真是有孕,我甘願把命賠給你。”
安書記和小芹媽這麽一聽就含糊了,跟着隻能仔細盤問小芹到底怎麽回事。
小芹愣了半晌,徹底懵了,心裏一着急,也顧不得害臊了,終于吐露了細情。
“我,我不知道,是兆慶哥呀!是他抱了我,還親了我……”
安書記一聽心裏就是一跳,頓時大感不妙。
“别的呢?你們還幹别的沒有?”
小芹媽也慌了。“小芹,你這丫頭,難不成,你們就這麽點兒事兒!”
小芹“哇”一聲又哭了。“這……這還少啊?不是說,男的一抱女的就能懷孕嗎?我,我……”
得,上歲數的人全都恍然大悟,明白過來了。
敢情今兒這事兒就是因爲孩子無知,大人沖動,才鬧出的一個天大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