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次不是興師問罪,而是徹底攤牌。小芹也同樣在場。
當着倆人的面,安書記表達的意思隻有一個,他願意把閨女嫁給兆慶。可兆慶也不能什麽好事都占,要麽娶小芹,要麽去上大學,讓他自己選。
其實說實話,在安書記看來,這事雖然讓人爲難,卻實在是最好的一次考驗機會。
兆慶真能答應留下,小芹交給他自己放心。要是不答應,小芹親眼所見傷了心,或許也就死心了。至于談戀愛不成倒沒什麽,隻要倆人之間沒事,将來什麽不耽誤。
而與做好了兩手準備的安書記相比,毫無準備的兆慶和小芹,今天的感受完全是大起大落,如在夢中。
他們剛一開始聽到書記同意了他們的婚事,當然是大喜過望。
隻是跟着聽到兆慶高考得中,安書記把高考錄取通知書拍在桌面上之後。倆人除了都愣在當場,具體的态度可就有點分歧了。
兆慶看過通知書是相當激動的。他全沒想過自己真能考上,一下松了口氣,覺得這下可算能在村裏人面前揚眉吐氣,也能對得起父親了。
可小芹看過錄取通知書,面上的笑容卻顯得有點勉強了。很明顯,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即将和兆慶分離。
而到最後,再聽到安書記徹底擺出了選擇題,問兆慶要愛情還是要前程的時候。倆人又不禁全都露出了匪夷所思、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們誰都沒想到别人巴不得輪到頭上的天大好事,竟然成了安書記反對他們在一起的理由。
小芹當時就叫了出來,“爹,您這是什麽道理?犯什麽糊塗!”
可安書記卻說,“傻丫頭,我一點不糊塗,糊塗的倒是你。你還惦記做城裏姑娘咋地?”
跟着他就詳細地加以解釋一番,把自己方方面面的想法都說了出來。
這下别說小芹默不作聲了,兆慶也深思起來,他們誰也不能說安書記考慮的沒有道理。
跟着沒過多會兒,兆慶說話了。
但他可不是做選擇,而是打商量。他的意思是完全可以和小芹先結婚,他再去上學,而且他保證自己畢業就回村裏來。
沒想到,這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仍然撞了釘子,安書記一個勁地搖頭。
“保證什麽的我聽多了,不是不信你,是我對誰都不信。而且你還是沒明白,我不光是怕你變心,也是怕小芹離開我們老兩口。你隻要上大學,就有可能不回來。到時候那可就由不得我了,結了婚小芹也得跟你走,我怎麽可能答應?我要的是你踏踏實實留下當農民,不招工,不上學,就在村裏跟小芹過一輩子。”
小芹又忍不住抗議起來。
“爹,你太自私了。這對兆慶不公平!不能因爲我,毀了他前程!再說,就是勉強他留下來,他也不會痛快……”
安書記的态度卻是斬釘截鐵。
“那就分手!再沒啥可說的!這就别怪爹不同意了!”
到這個份兒上,兆慶也沉不住氣了。他可知道這位龍口村的一把手,心善厚道不假,可也豪邁血性,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說出的話還從沒有咽回去過。
于是當斷則斷,馬上就喊出了聲。
“我選小芹!不上大學!”
就這八個字,現場驟然而靜。
小芹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感動、欣慰、滿足,兼而有之!
安書記雖然沒說什麽,但眼神閃爍間也親熱了許多。
隻是小芹很快就情難自抑地反對上了。
“不,兆慶!你得去上大學!你的爹娘就盼着你能回京城呢,咱們不再是一路的人了。我要跟你斷!”
這下反倒輪到兆慶激動了,他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小芹,你說什麽呢?别鬧!”
小芹固執己見,她有自己的道理。
“我沒鬧,我知道考大學有多難。你要真爲了我放棄上學,我這輩子都于心難安。說白了,咱倆真在一起過,往後幾十年的日子呢。你要考不上,怎麽都不後悔,可現在是你考上了,那日後肯定……”
“小芹,你别亂想!我不後悔,真的不後悔!你要不信,我現在就把錄取通知書燒了!”
兆慶萬沒想到小芹說出這種話來,眼瞅着她淚珠子啪嗒啪嗒,他又辯無可辯,那是真急了。于是沖動地一把拿起了桌上的火柴,就要去燒錄取通知書。
小芹這可沒想到,就是一聲驚叫。
還好安書記手快,一把奪過來兆慶手裏的錄取通知書就塞在了懷裏。
兆慶這下傻眼了。“叔?您這是?”
安書記咳嗽了兩聲才說話。
“兆慶啊,叔現在看你挺順眼。就不說你念書能念成這樣,實在是個好樣的。憑你現在這舉動,叔也信你對小芹是真心的。可這事兒還不能這麽辦。你們倆的事兒,說到底還是兩家人結親家,你要把錄取通知書當我面燒了,那可就兩家結仇了。你爹能幹嘛。所以說,這事兒不能急,今天來隻是爲把事兒說清楚。我不逼你馬上表态,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免得将來後悔。想清楚了,再跟你父母說。你們不是私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後得他們都同意,這事兒才能成,明白了嗎?”
安書記的話确實在理。兆慶冷靜下來,這才意識到自己考慮不周了。
他很不好意思地說,“叔,是我想岔了。那您和小芹等我信吧,我這就回去跟爹娘商量……”
“嗯,是得好好想清楚了。一輩子的事兒,别勉強。你還能反悔。”
“不,您放心,我這不會有變。我隻求您一件事……”
“說。”
“錄取通知書先放您這兒,我要不來,您千萬别把它給我爹!”
“這個我能答應。按規定,隻能交給本人嘛。”
聽了這句,兆慶再也沒話,深深看了小芹一眼走了。
而最後他唇邊浮起的一抹微笑,無疑給她吃了顆定心丸,态度已經十分鮮明了。
可小芹卻着實替兆慶委屈,等人一走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大哭起來,一個勁埋怨她爹。又鬧着要安書記把錄取通知書給兆慶,還堅持說要跟兆慶斷。
安書記也不慣她的毛病,斷然呵斥一聲。
“狗屁!你别以爲你爹眼瞎,看不出你耍什麽把戲!你對那傻小子倒是好!想用這種辦法先讓他上了大學,自己再繼續跟他好是不是?我告訴你,甘蔗是沒有兩頭甜的。你脾氣倔,你爹我更倔。隻要兆慶說去上學,你們倆就必須斷。你們要敢騙我,我就去京城找他的學校告他耍流氓,憑我一個堂堂的大隊書記,就不信抹不掉他的學籍……”
被拆穿了心思,小芹又臊又羞,更怕她爹說到做到。
“爹!您這是何必呢!你太不講理了!”
“閨女!可不是爹不講情面,心狠!我實實在在是爲你好,也是爲兆慶好。你忘了你哥的事兒了?他當年死活想出去,我費勁巴拉把他弄出去了,他也争氣,在部隊提了幹。可結果人就……唉,出去不見得都是好事,外面不見得都是鮮花綠草。你們還是年輕啊……”
這句話算是觸動了安書記的傷心處,他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哽咽了。
而小芹也似乎終于感受到了父親的一片苦心。她不再哭鬧了,随後還坐在安書記身邊,默默地摟住了他的一隻胳膊。
父女二人,終于又依靠在了一起……
是的,隔閡是隔閡,血緣是血緣。畢竟還是親情更勝一籌。
往往有了親情,親人間哪怕再大的别扭,最後都能獲得理解和包容。将萬千幹戈和龃龉化于無形。
隻不過這話雖然沒錯,卻還有一句話叫做“愛之深,責之切”。有的時候也正因爲如此,事情反而會走向一種極端。
所以兆慶在家裏的遭遇可就沒有在安書記家這麽和風細雨了。
當天晚上,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他對父母講述了這件事,剛表達了自己想放棄求學,和小芹成親的意思,就立馬掀起了驚濤巨浪。
其實兆慶媽安大妮兒倒好說。
她是個本分的農村家庭主婦,大小受得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教誨。自己沒有什麽見識,也沒有準主意。隻知道心疼丈夫和兒子。兒子的話根本讓她分辨不出怎麽是好,既覺着兒子該去念書,也覺着小芹那丫頭挺好。
可兆慶爹卻是個心比天高的主兒,本身自己就蹉跎了一輩子,他怎可容兒子面對如此大好機會輕易言棄。立馬暴跳如雷,怒其不争地罵兆慶沒出息。
他說大丈夫何患無妻,人生在世隻有建功立業,爲國爲民做一番大事才不算白活一場。京城又是完顔家的祖居之地,如今兒子好不容易能重新回到京城,他決不能容兒子有負祖宗,作出爲兒女私情自毀前程的糊塗事兒來。
于是責令兆慶明天一早就去拿錄取通知書來,老老實實去上學。至于小芹,她要真是個好姑娘,就應該懂得成全别人。
兆慶必然不幹啊。
他就說自己本就是爲了父親才去考試的,自己本就沒有什麽做一番大事的念頭,那是父親的心思。
而且他也不喜歡京城,父親是因爲生在京城,長在京城,才視京城爲家鄉。反過來對他來說,龍口村這個他從幼年到青年成長的地方,才是他的家鄉。真要論大道理,完顔家的人應該回到黑山白水之間才是。
他最後說,其實就是念了書,自己最後也會回到龍口村。能守着父母,跟小芹過日子才是他最大的願望。
好,就這一番話,真是把兆慶爹給徹底激怒了。他對兒子強詞奪理和癡迷不悟立刻施以了嚴厲的懲戒,讓兆慶跪在西屋祖宗牌位前,狠狠抽了他一頓篾條。
可兆慶楞是一句話沒求饒,兆慶爹一怒也有點摟不住了,把兆慶打得皮開肉綻。要不是安大妮兒死命阻攔,以身遮護,弄不好能把兆慶打昏過去。
但這樣也挺嚴重了,兆慶帶着一身的血痕,隻能趴在炕上晾着傷口睡覺。沒十天半月,恐怕也下不了地了。
而第二天,兆慶爹就徑自去找安書記要錄取通知書。可沒想到,恰恰因兆慶的先見之明,他卻沒能拿到手。
所以他回來之後更怒,就宣布把兆慶禁足了。說要是兒子不明白過來,就關他一輩子。他要真不去上學,小芹也别想嫁過來。看誰耗的過誰,最後誰吃虧。
得,這事兒就徹底僵在這兒了。
現在呢,倒是換成小芹守在兆慶家的門口望窗戶落淚了。
自從知道兆慶爲她挨了打,那真是一天到晚戚戚唉唉,茶飯不思,一天比一天沒精神。
别說安書記看着心疼,就是村裏再愛嚼舌頭的人了解情況後,也于心不忍了。
背地裏誰再說這件事,也不免同情地哀歎兩聲,都覺着很有點沒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