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人推着倆自行車,一個人拿着台收音機。
當然,這兩種商品,隻是國産貨。
一看這行色,洪衍武就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趕緊上去敬煙答話。
結果這麽一打聽,果然如他所想。
這兩位正是援建坦桑的建築工人,時隔四年才剛剛回家的。而他們手裏指标,除了剛剛用掉的一大一小兩張,剩下的可都在呢。
還真别說,他們确實用不了。實際上,因爲在國外掙到的錢并不多,他們也就打算置辦一下“三轉一響”,其餘的指标基本就沒用了。
并且,他們各自家裏的親戚和朋友也都不富裕,也沒人求他們手裏的指标。
所以這麽一來,他們一聽洪衍武想掏錢買他們手裏的指标,個個都楞了,然後就是喜出望外。
說真的,正常情況下,這時候擱誰也得“揮刀而上”,狠狠“宰”他們一下。基本上給個十塊二十塊的,就能把這倆人給打發了。
可洪衍武真覺着他們這些工人挺不容易。畢竟他自己的大哥也是這樣工人,傻也好,憨也好,都是這樣爲國家做奉獻的。他實在不願太喪良心,把他們身上最後的一點兒油水都刮下來。
結果他動了恻隐之心,就按小件兒指标四十,大件兒指标八十的價錢報了價兒。
當然,這也是留着餘地,準備讓倆人劃價兒的。他心裏真正的預期是小件兒五十,大件兒一百。
可沒想到勞動人民性子直,腦子根本不拐彎。這兩位連價兒都沒還,就把四個大件兒和四個小件兒指标點了出來。還似乎生怕他反悔似的,直往他手裏塞。
敢情兩個建築工人一聽洪衍武的初報價,就覺着挺合适。要照這個價兒換了錢,他們無疑多了好幾個月的工資,那買“三轉一響”的錢,能弄出一大半來呢。都怕這煮熟的鴨子飛了。
看他們這麽迫不及待,洪衍武一夥兒人全都樂了。然後很理解地拉着他們到僻靜處,馬上給每人點了二百四十塊錢。
這錢一拿到手裏,那倆建築工人笑得簡直都合不攏嘴了。
可到這兒事兒還沒完呢,洪衍武知道他們手裏還有幾張。以他的精明,自然能猜到這倆人留下的“出國人員服務券兒”,是準備當成工業券用,來買“三轉一響”的。又怎麽能不心疼,白白看着他們糟蹋了好東西呢?
所以就又給他們續了根兒煙,接着聊他們手裏剩下的指标。
倆建築工人其實也很意動。不過讓他們爲難的是,要是把指标都賣了,剩下的東西,今後又怎麽置辦呢?已經答應過家裏,實在沒法交代。
洪衍武一聽這話,就說這事兒好辦,馬上叫“糖心兒”和“刺兒梅”去百貨大樓前面去“想辦法”。
于是沒出十分鍾,倆姑娘用五十塊錢的帶價,就換到足夠的工業券回來了。
洪衍武随即表示,願意把這些工業券白白奉送,至于收指标的價錢仍然不變。
這會兒陳力泉也給倆建築工人送來了幾瓶汽水。倆人一看這麽周到,那還有什麽可遲疑的呀?痛痛快快剩下幾張指标也都交出來了。
喝着汽水兒抽着煙,兜裏揣滿了鈔票,這倆人還有點不好意思呢。有一個甚至還想大方一把,花錢請洪衍武他們吃包子去。
沒想到洪衍武哈哈一笑,說句“心領了”,接着還繼續跟倆人套磁。這次他可是爲了更高的目标,開始跟他們打聽。别的援建工人手裏還有沒有用不了的指标。
等一聽說,他們這撥兒京城一共回來了八個人,情況都跟這兩位差不多。洪衍武就有了新主意。
他的意思是想讓這倆工人把别人也介紹給他們,還是這個價兒收的話,大件兒指标一個給他們提十塊,小件兒指标一個給提五塊。
要是這倆工人自己把别人指标收上來,轉賣給他們也行。那就是大件指标九十塊,小件兒指标四十五塊。其中有多大利潤就靠他們自己本事了。
倆建築工人這次可真是聽呆了,這可是連想都沒想過的美事兒,還能不樂意嗎?
何況洪衍武爲了取得他們的信任,當場還又拿出二十塊錢,分給每人十塊。用他的話說這叫“訂金”,免得他們擔心會白跑一趟。
倆建築工人再沒二話,當場收下錢就把這事兒應下來。就這樣,雙方約定好後天早上九點百貨大樓正門再見面,風雨無阻,不見不散。
最後在極其鄭重地再三握手下,洪衍武和他們像革命戰友一樣地告别了。
事情辦到這一步那可真是圓滿成功。
雙方都是皆大歡喜,洪衍武把倆建築工人身上能開發出來的潛力全發掘出來了。倆建築工人也慶幸撞上了這麽一條發财的路子。用現在的話說,那叫“雙赢”。
“糖心兒”和“刺兒梅”更是快把洪衍武真的當成偶像了,她們都沒想到,收指标還能這麽談的。
扪心自問,擱她們自己也就能做到第一步,或者最多到第二步。
可這一筆“大生意”,背後藏着的利可是比表面上多多了。那些建築工人真要都找回來,這些指标幾乎夠她們幹一年的過兒了。
所以坐在“萃華樓”裏,“糖心兒”是一個勁兒給洪衍武布菜斟酒。眉目含情,無比溫柔,真是把他當成心肝兒大寶貝兒了。
“刺兒梅”則不吝美言,大加贊賞,也快把洪衍武誇成一朵牡丹花了。還總頻頻舉杯,給他敬酒。
“‘紅孩兒’,一開始我還覺着你心急了呢,怎麽給那倆不開眼的傻冒兒那麽好的價錢?這可有損的你英明啊!沒想到還是你心計多,先用大氣的出手拍唬住了倆傻子,徹底讓他們把你當成了好人。然後一步一步就把他們的底子全給掏出來了。這事兒辦得那叫利索。姐姐佩服!”
隻不過她這些話,洪衍武聽着卻沒那麽舒坦。而且也沒法解釋,他要說出真正的想法,在這個圈子裏就是個大笑話。
因此在他而言,除了表面上的敷衍,也隻能暗地裏苦笑了。
唉,就咱這命,怎麽老跟别人算的不一樣呢?也不知道是他們沒算對,還是我自己個兒活錯了?
反正不管怎麽說吧,雖然各人心中滋味不同。但這頭一天的就迎來個“開門紅”,卻實實在在是件相當重要的大事兒。
不但大吉大利,也用事實證明這條路是行得通的。等于給“糖心兒”和“刺兒梅”都吃了顆“安心丸”。
哪怕随後這一下午都沒再開張,她們也并無洩氣,在服務部關門之後,都嘻嘻哈哈地揮手作别,相約明日再見。
況且話說回來,這個下午倒也不算白耽擱了時間。至少由洪衍武和陳力泉出面,又成功訂購了兩台電視。
一台彩電是十八寸日立的,價格一千二百八十。黑白電視是十四寸索尼的,價格五百二。按相關規定,三天後取貨。
應該說,和當時國産電視比,即使是免稅,進口電視的絕對價格也要貴一些。
可問題是分怎麽想了。當時京城電視機廠出的牡丹黑白電視多數都是九寸的,價格也在四百左右。要從尺寸、質量和性能上做綜合比較,那進口電視的價錢可就太劃算了。
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規律。
像德國“德律風根”這個牌子在收音機上很響亮,但是在電視機上名聲很臭。
這個牌子的電視機,外表很漂亮,但屏幕色點非常粗大,日本的屏幕一般需要放大鏡才能看出紅綠藍三色,而“德律風根”幾乎裸視可見。
伴音很動聽,圖像效果連國産機都不如,還很容易壞,出現“多瑙河之波”是普遍情況。當年常修電視的都知道。
好在洪衍武不熟悉的牌子統統不要,别說“德律風根”,什麽波蘭電視,匈牙利的電視也都搖頭,隻點名專要價廉物美的日本貨,才得以避開了這個“地雷”。
要不是因爲這個,他可能對日本人連一點好感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