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
他前世過得最後一天是2012年12月21日。那早就是信息化的社會了。
别說他了,那個時代的其他人,每天光是受那些讓人眼花缭亂、又無孔不入的廣告影響,就都能照葫蘆畫瓢地學上幾句。
再說,他自己又經常出國旅遊,睡過不少洋妞兒。實際上英語、法語、俄語、泰語、日語、韓語,他多少都能嘚啵幾句。
隻不過,說說“你好”,“再見”,“你很漂亮”,“多少錢”之類的常用語還行。除此之外,擅長的可就是一些罵人髒話了。
說白了,純屬玩兒票性質,連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都算不上。要來正格的,用不了幾句也就露怯了。
可話又說回來,這并不耽誤他能吹啊。
他當然知道,女孩兒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有本事。要能讓“糖心兒”面上有光,爲他而驕傲,順手地裝那麽一下,又何樂而不爲呢?
所以根本沒打磕巴他就神哨上了。居然跟“糖心兒”說,自己是個做事很認真的人。其實自打當初有了這個想法,就一直留意電器市場,沒事兒就四處轉轉,長學問去。
特别是把這個主意說給“糖心兒”聽之後,爲了替她把把關,還專門跑到京城圖書館,去查進口家用電器的資料。
盡管專業性的東西他看不懂,可好在逮着個搞電子的工程師。他給人家買了兩盒好煙,私下裏請教了一二,也就了解了點兒國際行情。
别的不敢說,像日本的東芝、松下、索尼、三洋、夏普,德國的西門子、博世,美國的通用電氣、惠而浦,荷蘭的飛利浦,這類國際上最知名家電企業,他還是知道點兒的。
至于英語,其實也沒什麽難的,不過是二十六個字母拼湊而成。他沒事兒也愛翻翻妹妹的課本兒,算是多少會那麽一點兒吧……
不得不說,洪衍武這番謊話編得實在堪稱精彩絕倫。
前因後果,交代得合情合理,同時又旁敲側擊地對“糖心兒”獻了殷勤,更是靠着一份兒淡然,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本事捧到天上去了。
這真是一舉三得!
而之所以能如此,心裏素質好當然是一方面,這小子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那本就是天生的。可關鍵的,還是上輩子五十年的人生經曆賦予了他極強的邏輯思維,和當代人萬難企及的眼界見識。
想想就能明白,在這麽封閉的計劃經濟社會,人們連品牌意識都不存在,又有幾個知道國際品牌的?
另外,“運動”才剛剛結束,被耽誤的這一代人,好些人的文化水平連寫封普通的家信都撓頭,而且當年學認字是注音符号不是拼音字母,又有多少人知道英語是二十六個字母組成的?
所以經他這麽言之鑿鑿地一通半真半假的忽悠。不但“糖心兒”覺得特别有面子,看他的眼神出現了帶有明顯崇拜的驚喜,就連最了解他情況的陳力泉都有點迷糊了。
陳力泉是悶頭一個勁兒地琢磨、回想,洪衍武到底是不是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啊?
逛商店确實有過。可除了春節就是忙和老常婚禮那次了。也沒見他去看什麽家電啊?
但要是沒看,他怎麽知道有電風扇這東西呢?
洪衍茹的課本?那可真沒見他看過,翻洪鈞的小人書倒是經常。隻是他又怎麽認識英文字母,沒地兒接觸去啊?
難道是自己太粗心了?連小武每天幹什麽都沒注意……
至于“刺兒梅”,感受到的意外和做出的反應自然就更大了。當場就連聲驚歎起來了。
“真沒想到,你小子可夠下功夫的。幹事兒準備這麽充分,難怪别人總在你手底下吃虧。難怪我這妹妹被你給弄到手了……”
确實是誇人,可這話洪衍武不能認,有點傷人品。
“我說‘刺兒梅’,你就别‘燒’我了。過去的事兒咱甭老挂嘴邊了行不行?早翻過那一頁了,現在咱們是攜手共進,共創美好明天。再說了,我跟‘糖心兒’那叫天賜良緣,我可沒耍什麽手段,什麽叫弄到手了?就跟我一開始就沒憋好心,會始亂終棄似的……”
“刺兒梅”一聽,“噗哧”就樂了,不能不改口。
“嗨,你可真行,我說不過你……也對,你跟人家聊聊就能現學現賣,這是什麽腦子啊?真的,你沒上大學太可惜了。你說你要沒進去過多好……”
可沒想到洪衍武這次回應她的,又是完全不同的道理。
“你說這個,還真不是那麽回事。人跟人可不一樣,真靠書本弄學問我也頭痛,我其實也通過跟人聊天,記東西還快點兒。讓我去上大學?總不能天天逮着老師窮聊吧?更何況,我也真有點看不上那幫書呆子。他們大多數人雖然有知識,卻不能結合實際,除了啃書本兒,屁都不懂。你看陳景潤,出風頭吧?還别盲目崇拜,他生活能力上就跟個孩子似的。說句不好聽的,要真把咱們和這幫人都扔一個誰也不認識誰的地兒去,咱們能活,他們得餓死,那真就是‘****分子’……”
就這幾句,讓在場幾個人誰聽着都順耳兒。
“刺兒梅”當然也無擡高他人,貶低自己的意思。覺着剛才好像說錯了話,趕緊拿“糖心兒”說事兒。
“嗨,我不是覺着,能上大學就能當官兒嘛。我這妹妹真要能跟着你當個官兒太太,就憑這人品模樣,可一點不含糊……”
“喲,姐們兒。你怎麽又稍帶上我了?說真的,我還不想他當官兒呢,那些人太假了。還是現在這樣,真點兒的好……”
“糖心兒”說這話的時候,又脈脈含情地看了洪衍武一眼。那份親近,無疑又上了一個級别。
這下“刺兒梅”徹底閉嘴,隻樂,不出聲兒了。對這倆人,哪個她也沒轍。
洪衍武也毫無節操地笑了,倍兒得意。
心說了,這就叫情人眼裏出西施啊。“糖心兒”是怎麽看他怎麽好,真有點意思……
大概是真受不了倆人眉目傳情的這份兒刺激,“刺兒梅”看了看表,見時間已過十一點十分,知道再過半個小時,服務部就下班了,就再次發出了邀請。
幾個人一合計,覺得上午不如就到這兒了,先去“萃華樓”吃飯也好,早去也能挑個涼快、幹淨的地兒。
可沒想到要走的時候,洪衍武眼見有倆三四十歲,曬得倍兒黑的人,通過門衛的盤查,走進了服務部,竟又臨時改變了主意決定留下來。
其他人不免糊塗了,誰都不明白洪衍武的意思。
洪衍武就笑着告訴他們,“等那倆人出來問問再說,弄不好是大生意。”
對他這個人,“糖心兒”既有信任,也有點愛的盲目,陳力泉則是充分迷信。既然聽他這麽說,就都有些期待,很順從地不動緩了。
可“刺兒梅”卻是不信,她覺得那倆人一看就不是什麽上檔次的人,絕對是體力工作者,等也是白等,純屬瞎耽誤工夫。
沒想到洪衍武卻給了大家一個相當意外又相當合理的理由。
他說出國的人可不都是官員和知識分子。其實共和國從建國之初,就一直沒間斷過對“亞非拉”友好國家的援助之手。主席和總理都說過,這就叫“窮幫窮”。
可能就是因爲自己吃不飽還想着别人,我國才赢得了非洲的信任和友誼,才最後赢得了恢複聯合國合法席位的勝利。而這種狀況直到目前,也依舊沒改變。
所以說,他看那倆人明顯像就援建工人。要真是這些常年在國外的人,手裏指标還能少麽?
并且還有一樣,正因爲是援建,待遇就不可能太高。那麽……
話到這兒,下面也就不用說什麽了。
“刺兒梅”當場就一拍洪衍武的肩膀。
“行了,姐姐是徹底服了。就你這腦子,真得叫你一聲兒洪大本事,我這妹妹這輩子都得享福。唉,也就是姐姐老了,要不然我都得對你動心……”
而這次洪衍武,也是真叫姐了。
“姐姐,可照我看,您是恨我恨得牙根兒癢癢了吧?您是打算讓‘糖心兒’下藥兒弄死我呢,還是打算讓您那口子背後捅我刀子?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就别老拿您那身刺兒紮我了。怎麽說,我也算是您妹夫了,咱可是一家人……”
這下,幾個人不免又都笑了。
“糖心兒”更是眼中帶水,似嗔似羞地給了一句。
“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