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情關對“糖心兒”來說是一種充滿煎熬和畏懼的考驗,那麽對洪衍武來說,就是一種讓他别樣刺激的遊戲,和一種興奮莫名的享受。
“糖心兒”絕對是洪衍武兩世所見最出挑兒的姑娘。
容貌秀麗和眼高于頂就不說了,關鍵是八面玲珑,古靈精怪根本無人能及。具有極強的敏感和極好的防範意識。
坦白講她就像是一隻最美麗、最靈敏、最機警的火狐狸,哪怕是經驗最豐富的老獵人也難以捕獲。
本來他已不存什麽奢望了,再見“糖心兒”也就是出于男人本性,有一搭無一搭地順便勾搭着。可偏偏一頓西餐的機緣,竟誤打誤撞讓他摸到了“糖心兒”的脈絡。
這個姑娘最緻命的弱點就是同樣存在着好奇心,甚至對未知事物的探究欲還遠超常人。而見多識廣,具有豐富的人生經曆卻恰恰是他的長項。
并且“糖心兒”畢竟是個女人,就仍具有女人共有的特性。
需要疼,需要愛,需要體貼,需要浪漫。甚至雖然反感男人太色,卻同樣隐隐渴望男人那種執着的侵略。并不是表面上那樣,對男人的一切統統嗤之以鼻。
所以隻要他能一直勾起“糖心兒”的好奇,保留她一定的神秘感和想像空間,再加滿足她小女人的心态,那就能随心所欲!
想明白了這個,這一個上午洪衍武都處于自鳴得意的亢奮中,爲能找到攻破“糖心兒”抗拒外殼的鑰匙十分沾沾自喜,這簡直太有成就感了!
隻不過在休息抽煙的時候,陳力泉的一些話,卻讓他多少有點情緒受阻。
“小武,我得多句嘴。道理你全明白,碰上好女人當然是個非常幸運的事,可碰上個玩兒鬼的女人,那搞不好,連自己都得扔裏頭。你真的喜歡她嗎?一輩子的事兒,得想好了……”
确實,洪衍武在自己明知“糖心兒”具有很大危險性和不确定性的前提下,居然和她的關系有了進一步發展的苗頭,不能不說是一種極其不智的選擇。
陳力泉爲此擔心當屬必然。隻是他還知道一點,洪衍武不願意幹的事,誰勸也不行。願意幹的事,誰擋也擋不住。所以他就隻能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提醒,以免他日後後悔。
果然,洪衍武支吾半天,說出的話真的證明就是這樣。
“還八字沒一撇呢。考慮那麽多有必要嗎?我就是覺着逗逗她挺有意思的。現在在一塊挺開心,挺熱鬧,以後的事兒誰又說的準呢?”
陳力泉馬上瞪大眼睛,極認真地看着洪衍武。“那不是騙人麽?”
對此,洪衍武卻隻能無可奈何地搖頭笑笑。真的隻能笑笑。
他能怎麽解釋?三五句話能講得明白麽?實際上他對“糖心兒”到底什麽想法,自己也沒想清楚呢。
而意識到自己的口吻像在指責,陳力泉也有點不好意思了,連忙解釋。
“小武,我可不是說你不好。也不是反對你搞對象……怎麽說呢……如果講條件的話,‘糖心兒’真沒什麽不好的,實在是配得過你。要樣兒有樣兒,是人精兒裏的尖子。可問題是,結婚找老婆,主要在于能過日子,心地好,其餘的都無關緊要。漂亮不一定就是好事兒,女人太聰明也許更……”
“我明白,你是爲我好。其實我也沒想明白呢,不過你放心,這事兒上我吃不了虧……”
“你……這話說的……我可不全是這意思。我隻是覺得,你最好想明白了。你說過的,男人得有擔當。你看,她無親無故的,基本是靠自己奔命,其實也挺可憐。我就怕你真跟她好了再甩了她,那也太……
泉子的這句話,讓洪衍武徹底啞口無言。
因爲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差一點忘記了。這個年代正式确認的女朋友,幾乎就像自己的未婚妻一樣,是非常嚴肅認真的一件事。
談戀愛就等于訂婚,要是吹一個女朋友就像離婚。
他自己雖然認爲戀愛未必就得結婚,合适就成不合适就散。但這個年代的人,有誰能接受這種婚戀概念?
何況“糖心兒”确實不是“圈子”,既清白又清高,自尊自愛。最關鍵的是,她好象把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看透了,也好象社會上的摸爬滾打,讓她已經煉就了一副金鋼不壞之身。
以她的性格和氣性……
真是的,我他媽瞎撩撥個什麽勁兒呢?沒事兒充什麽老情聖啊!
這個厚道的兄弟啊,多虧有他!
陳力泉的話,洪衍武确實真的往心裏去了,他決定在沒想清楚之前,先把和“糖心兒”的關系保持在正常接觸範圍。
不過無論如何,答應“糖心兒”的事兒卻是先要辦到的,總不能白吃人家一頓飯。
終究,他還有自尊心,對一個女人信口雌黃,這種孫子事兒還幹不出來。
所以綜合考慮,他故意隔了幾天才又和“糖心兒”在天壇公園見了面。
天壇的建築不多,卻是京城最大的林區。
林子是又密又深,以松柏爲主,四季常青。
特别是在圜丘周圍,幾摟粗的大樹比比皆是。那生長了幾百年古老粗大的松樹,比賽似的擰着個地往上蹿,樹幹上無數條粗粝的筋落證明着時間的力量。
整體公園給人的感覺,就是層層密林之上的幾座藍頂大殿,就像漂浮在綠雲上的天宮殿堂。
這次的主要目的就是談正事了。
由于那年京城的夏天出奇的幹旱,已經一個多月沒下雨了。洪衍武選這兒主要就是圖涼快,覺得人少沒人打攪,說話也方便。
見面之後,“糖心兒”倒也沒客氣,倆人一起肩并肩往公園裏走的路上,她就先說了自己的意思,那就是想效仿洪衍武倒電影票的法子,去倒糧票。
敢情在當年,“東單公園”就是一個放糧票的小市場,許多缺糧票的人和郊區農民都來這裏用錢購買,用雞蛋換,來補貼家用。
這時候的行情是米票,面票價錢一毛二,全國糧票一毛五。
據“糖心兒”自己說,她已經小不流的幹過幾天了,五六分一斤的價錢收上了二百來斤的各種糧票,到那兒倒手一買,不偷不搶的,已經弄了小二十塊了。
她正在想如果正式幹,今後肯定要加大投入,一個月賺個幾百塊差不離兒。
不過她是個女孩,時間長了找茬的肯定會有,今後免不了還得靠南城的“玩主”護着。她的想法是爲了完全,自己拉上“刺兒梅”一起幹,然後再讓洪衍武幫忙跟其他各方面打個招呼……
可沒想到,洪衍武對她這個主意卻徹底予以了否定。
洪衍武的看法是,雖然糧票這種東西需求很大,市場廣闊。可幹這個并不劃算。
首先這個占本錢不說,還占人力。
倒票确實講究薄利多銷。糧票如果要和電影票比,同是薄利不假,但多銷就未必了。
因爲别看“糖心兒”試水挺順,可實際上想每月賺幾百就太難了。隻要稍微一算賬就知道,那得做成上萬斤的買賣。
賣容易,可去哪兒收呢?電影票可是有固定的票源,所以這一條就把利潤限制住了!
其次這行雖然不偷不搶,但因爲倒賣的是國家最重要的物資,判刑上卻等同偷搶,基本按“投機倒把罪”最嚴标準。
真要失手,三五年就扔進去了。就爲了這麽點兒錢,冒這個險太不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