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步,“小雷子”也會對西單的“老癟”和西四“軍犬”下手。
這就意味着,南北城雙方的一場大戰,将會正式拉開序幕。
雖然南城的幾位占了先手,肯定會有一個大占便宜的開端。可随後而來,也必定會遭受反擊報複,甚至還得防止北城其他的“玩主”插手其中。
一到了這種階段,那就完全靠實力了,再不會有什麽讨巧的餘地,必須全力以赴,真刀真槍血拼到底。
不過事實上,“戰争”的演變卻沒有如此走下去,反倒有了新的部署和變化。而影響這一切的人,就是“糖心兒”。
獲救的第二天晚上,“糖心兒”在前門的“老鄭興”擺了一桌豐盛的宴席。
她以感謝救命之恩爲由,把幾位南城“把子”都請來了。
在席間,她不但如數付清五千元酬金,還送了“刺兒梅”一塊兒價值五百塊的“英格”女表。這豪爽、大方的做派,讓每個人都心滿意足,大生好感。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當天“糖心兒”精心打扮過,她不僅恢複了往常優雅和精緻。而且還主動坐在了洪衍武的身邊,不斷給他斟酒布菜,看上去就像倆人搞了一百年對象似的。
這既讓現場其他人爲她真正的豔麗而震驚不已,同時也大爲羨慕洪衍武的豔福。
這可不是憑空猜測,就憑這些人的眼珠子不錯地死盯“糖心兒”,偶爾頗具深意地沖洪衍武壞笑,就足以說明一切。
這下好,除了洪衍武自己,沒人覺得他們倆之間是清白的。甚至連陳力泉也不免有點吃不準了。
因爲邪性的的男人,本來不就應該有個邪性的女人陪伴嗎?
這不離譜,很正常!相反,沒有才不正常,才沒意思!
可恰恰直到此時,這一切真的就是“糖心兒”故意爲之的表面的功夫。
她這次宴請大家,酬謝固然不假,對洪衍武另眼相看也不假,但她還有一個更深層的目的,就是要借這夥兒人的手,對向“明王爺”出賣了她的賭局“窩主”實施報複。
當然,“糖心兒”是不會直來直去提出要求的,因爲這樣又得償還一筆人情。
她幹的很藝術,先借洪衍武讓南城“把子”把她當成了自己人,再結合大夥兒意圖攻占北城地盤的時機,爲他們提供了一次可以讓北城幾個“把子”内亂的計策。
這一計真可謂精彩絕倫,好處太多了,在場的人聽完就沒有不佩服的,不動心的。
因爲真要能成功,不但北城的力量很快會消耗殆盡,大夥兒還能借此撈幾筆大錢。
就這樣,一頓酒下來,“糖心兒”報仇的事兒基本落聽,而且她還得到一份許諾,事後有權分好處。
唯獨不高興的隻有洪衍武,酒席剛剛散去,他就質問起“糖心兒”來。
“大姑娘,辦事不能這樣吧?昨天剛救了你,今天就利用我!坐我身邊兒就跟剛過門兒的小媳婦似的,有意思嗎?”
“抱歉。我其實沒惡意,這件事對大家不是也很有好處嗎?再說,我隻信你,也隻有你能護着我……”
“嘴長你臉上,怎麽說都行。我最讨厭别人算計我,尤其是被你算計。說實話,你的性格太剛硬、少憐憫,善于玩兒鬼。就爲了給你自己報仇,這一次又玩進去多少人?你當别人都是傻子!都是你的工具!我很不喜歡你這一點!”
“我也不喜歡。”
“那爲什麽還要這樣做?”
“因爲從來沒有人憐憫過我,所以我也就沒有學會憐憫别人。這都是你們男人逼的,世道逼的!我不這樣,就是别人嘴裏的菜!不過你除外,你是唯一一個,沒有任何條件肯幫我的人,我保證,永遠不會害你……”
洪衍武不言語了,死死盯着“糖心兒”,他不知道能不能相信這話。
“糖心兒”也同樣很認真地對視着他,眼神裏沒有猶豫、心虛,很清澈,像一潭秋水。
最終,洪衍武沒再說什麽,叫上陳力泉離開了。心裏的滋味,隻有他自己知道……
1978年6月3日,周六。
這一天早上,話匣子裏播放了一條新聞,原全國文聯副主席、京城文聯主席、人民藝術家老舍的骨灰安放儀式在京舉行。
而家住東單“協和胡同”的鄭浩,卻根本沒受到這條消息的一點感染,打早上一起床,就喜氣洋洋開始忙和開了。
他拿着黑市裏換來的票證去副食店裏一通采購,香煙、點心、水果、熟食、汽水、白酒,還特别買了二斤好茶葉,錢真沒少花,一共三十來塊。
這可不是他家裏有什麽喜事,也不是要請客,而是晚上又要撮大牌局了。
鄭浩二十來歲,綽号“耗子”。他原本是“鎮東單”麾下的一個“佛爺”,這個綽号也很适當地體現了他的特征,這小子腦子精明的很。
他看準了京城的玩鬧,好賭的不少,仗着爹媽留下的一處三間房的小院兒,及時從“佛爺”行裏抽身而退,改爲組織賭局爲生。
由于他服務周到體貼,一直以來也給“鎮東單”留了份兒進項,因此凡是北城的玩鬧兒漸漸就都知道他這裏既規矩,又安全如壁壘。
時間一長,牛氣更加沖天,他這兒竟成了京城裏最頂尖兒的一個賭窩。
附近知名“玩主”、“佛爺”,隻要玩兒麻将牌的,基本上一缺人手都往他這兒來湊局。而且因爲趁錢的主兒越聚越多,每周四、六日晚上,也就成了固定開大局的日子。
尤其是周六晚上,基本是一些老客來耍大牌。
比如說西四的“把子”“軍犬”,西單“大佛爺”“大蝦米”,隆福寺的一霸“歪脖兒劉”,來的基本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台面金額也得往七八千走。
水漲船高,這種局流水抽喜兒也得往上。
一圈兒五十,一宿至少混個五百塊。再加上還能加價兒賣些煙酒食品的,弄好了七八百。
不過說來也有些心疼。“耗子”最好的一個老客前天剛“折”,還是被他自己出賣的。
過去,隻要有“糖心兒”摻和的局,當着這位姐們兒的面兒,所有老爺們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玩的圈兒數多,買煙酒擺闊是特别大方。輕而易舉,“耗子”的收成就能上千。
今後這景兒當然是沒了。可“耗子”也很無奈。
打心裏說,他真的不能不“賣”她。别說他惹不起“明王爺”了,他自己現在實在缺個新靠山。
“鎮東單”一完,這家夥的手下就都把他當成了随便敲的竹杠,他要再不找個硬主兒給自己拔闖。别說老底子守不住,這局早晚有人鬧事兒,也就别吃飯了。
這就是沒辦法的事兒呀……
“耗子”對“糖心兒”的懷念僅在這麽一念之間,也就過去了。其實沒怎麽當回事,然而,就是沒當回事釀成了大錯。
江湖大忌,在刀口上行走,一個閃失足以緻命!
這小子萬萬沒能想到,當天晚上,“明王爺”這個新主子不但一點沒能罩住他,惹了這位姐們兒的報應卻上門了。
夜幕降臨的時候,“軍犬”、“大蝦米”、“歪脖兒劉”齊齊到來,爲了補“糖心兒”的缺,“耗子”特意爲這幾位又張羅了一個新的牌搭子,“鎮東單”手下的一個“隊長”“二和尚”。
可正當這幾位摸到第四圈兒,“軍犬”剛糊了一把二百五十六的大牌,正準備收錢的時候。小屋的門突然被踹開了。
從外面沖進來七八個人,帶着口罩,手裏全拿着家夥。眼神全冒着綠光,殺氣外洩。
就這場面,誰都知道碰上“摁牌局”的了。這種“黑吃黑”其實是難免的,或許就是因爲“耗子”這兒名氣太大,才會把人招來。
但屋裏的人畢竟都經曆過很多場面,江湖上又講究什麽事兒,一般要‘盤盤道”聊一聊。
于是,“耗子”首先作爲“窩主”,當仁不讓就得站出來。
隻見他不緊不慢,頗有些“老大氣質”地說,“這兒我說了算,哥兒幾個缺錢說句話,多少咱們聊聊……”
可哪知對方卻根本沒“聊聊”的意思,一個人上來直接一個大嘴巴就給“耗子”扇牆上去了。“老大”一下成了三孫子。
跟着有人把刀往牌桌上幾個人脖子上一架,動手就去拿桌上的錢。還有人對牌桌上幾位爺下令,“都把兜翻了,一個鋼镚兒不許剩!”
要知道,所有人裏,“軍犬”最特别。他可以西四的一方“把子”,真要乖乖聽話,那人可就丢大發了!
所以爲了面子,他就特橫地說了一句,“兄弟,我是西四‘軍犬’,都想清楚了,碰我什麽後果。今兒能走出去,你們幾個未必有明兒……”
得,就這一句。那帶頭的竟然樂了。“你就‘軍犬’啊?聽過……”
然後再無其他,閃身而上。
“噗!”一刀直接紮他大腿上了!
“軍犬”疼得就是一聲嚎。
“****!碰上吃生米兒的了!”
那另外三家一看,臉兒頓時全白。
“有話好說!認倒黴,給!給!給!……”
就這樣,十分鍾之後,這夥兒人連“耗子”的老底兒都給掀了,一共“卷了”一萬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