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要是他真按最後說的那樣,專門跑到對方的公交線上折騰。那麽别說會毀了對方的生計,恐怕“老褡裢”的手下也真得“折”進去。
當然,衆所周知,洪衍武從來就不是個大度的人,那他還爲什麽會如此“寬宏大量”呢?
其實無非是沖着“老褡裢”是真正的“老炮兒”,輩份兒高,交際廣,朋友多,勢力又在右外根深蒂固。唯恐結下深仇大恨,麻煩無窮罷了。
畢竟洪衍武不能真要“老褡裢”的命,也沒打算在江湖上争份兒,而且洪衍武還知道“老褡裢”命挺大,九十年代還在京城江湖活蹦亂跳呢。
那麽點到爲止,能給對方劃條界線,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也就足夠了。實在犯不上“紅眼兒死磕”。
但同時洪衍武也清楚,流氓還有兩個通病,那就是重面子,而且“不見棺材不落淚”。
現在唯獨可慮的一點是,像他如今這種做法,跟過去睚眦必報、加倍奉還的性子可有點不一樣了。而且距對方挑事兒都過去好幾天了,他才付諸行動。
那麽“老褡裢”會不會以爲他已經沒過去的那股子狠勁了呢?
所以他下面還必須得繼續證明自己還是過去那個渾不吝,他的警告并非虛言恫吓才行。
這樣才能不讓“老褡裢”胡思亂想,生出想要“翻篇兒”的心思來。
可怎麽才能做到這一點呢?
那就得拿“軟柿子”開刀了。
洪衍武的下一個報複目标,是豐台火車站附近一個叫“橫六兒”的主兒。
這小子也是一方“把子”,吃着從豐台火車站到展覽路的“335路”。
就是他不知天高地厚,唆使手底下的“佛爺”,在蓮花池電影院門口“撬”了“小酸棗”外甥的“天窗”(黑話,胸前倆兜),摸走了十來塊票款。
這件事兒,讓“管面兒”的“菜刀”和“小酸棗”的外甥一想起來就恨得牙癢癢。如今自然到了算賬的時候。
可既然“橫六兒”是個“把子”,應該同樣不是善茬啊,爲什麽還說他是“軟柿子”呢?
因爲“把子”和“把子”還不一樣,與“老褡裢”相比,這家夥屬于新蹿起來的。根基不穩,人面兒也不廣。
實際上去年下半年,這條線兒原來的“把子”“老豆兒”“折”進去了,“橫六兒”是在突然情況下,比較意外地坐上這個位子的,算是一個“矬子裏拔出來的将軍”。
也就是“大老屁”和“小酸棗”,在“運動”中都被“老豆兒”從“老兵”手裏救過命,覺着“老豆兒”沒兩年還能回來,才不好意思沖他出手。否則早吞了他了,根本容不得他能蹦跶到這一天。
可這兩位仗義的主兒,所做的人情也是白瞎。因爲他們誰都沒想到“橫六兒”是屬于腦子裏缺根弦兒的,非但不懂得做人,而且很有點不知死的勁頭。
自從“橫六兒”當上“把子”之後,見沒人敢動他,就眼裏沒人了。不但沒去“大老屁”和“小酸棗”的門上“拜山”,反自以爲“老炮兒”們虛有其名,都不敢惹他。
再加上手下人們拍馬屁一吹捧,這小子更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很快就帶着一些同樣喜歡争兇鬥狠的主兒,開始主動追打一些比較有名的人物。他甚至還像當年的洪衍武一樣放出了狂話,說不管是誰,隻要不敬着他,就是他的敵人。
但人和人又不一樣,他哪兒有洪衍武這身本事啊?所以這就叫腚眼抜灌子——嘬屎(死)呢!别說“大老屁”和“小酸棗”早就厭煩他了,他自己還因此結下了仇人無數。
那麽面對這樣的“沒頭腦加不高興”,洪衍武還能有什麽顧慮啊?大可以一巴掌拍死,直接滅之!
在實施行動之前,“菜刀”已經按洪衍武的吩咐,提前打聽好了“橫六兒”的活動規律。
他回來彙報說,“那幫人分兩撥,每天分頭在335路公共汽車方向相反的兩條線上活動,‘橫六兒’也跟車,但這小子中午必回豐台火車站下車吃飯。”
就這樣,洪衍武掌握了這個情況後,做了一番安排。5月6日,他就帶着陳力泉、“菜刀”、“小酸棗”外甥和“大老屁”手下“寶福”的四弟去了豐台火車站坐等。
當天中午,在豐台火車站的“335路”總站上,洪衍武他們五個人一連等了好幾輛車才見着目标。
但好飯不怕晚,隻要能逮着這小子,那就不算白來。也隻須一次,就能徹底給他捏死。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随着一輛上白下紅的大面包車停到了“335”的站牌子前。前後車門同時打開之後,“橫六兒”率先打頭,帶着手下的八個兄弟下了車。
要說這個時候的“橫六兒”,那心裏特美。
因爲這一天的上午,他們哥兒幾個的“收獲”還真不錯,不但順利地“下”了七八份兒“貨”,還逮着份兒“大炮”,他現在兜裏足足一百多塊。
雖然懷揣着仨錢包還沒來得及“甩”,可他也不愁。畢竟最後這趟回來的車,他的人都沒“下貨”,絕沒有“炸”了的可能。
隻可惜還有兩句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和“樂極生悲”。
這小子哪兒能知道啊,他自己已經進了“套兒”了。跟着他們後面下車的人裏,就混着倆“菜刀”手下的“小佛爺”呢。
這倆“小佛爺”下車先找洪衍武他們,遠遠看見之後一打手勢,瞬間就表明了倆意思。
一個是爲自己人指清了目标,二是告訴他們,這夥兒人身上帶着“髒”呢,盡管放心下手。
其實沒帶“髒”也沒關系。洪衍武還有後手,他完全可以趁亂拿出自己事先準備的錢包來,到時候就非說“橫六兒”偷的,他也沒轍。
于是乎,條件成熟下,一場突如其來的“拐青”(黑話,棍刑),就落在了“橫六兒”一夥兒人的頭上。
就在這幫小子正嘻嘻哈哈的,互相逗着悶子想往遠處去的時候,他們的身後毫無征兆地沖過來五個人。
甚至那夥兒人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上一眼,五根帶風的鎬棒兒就已經暴風驟雨般地砸在了他們的身上。
這五根棍子,又粗又捍,是“菜刀”按洪衍武的吩咐在日用品雜貨店買的,六毛錢一根,要掄圓了,保證能打折這幫小子的狗腿。
所以僅僅片刻,再看“橫六兒”這夥兒人,下場這個慘喲!根本沒能力還擊,五個人就立刻成了“滾地葫蘆”,疼嗷嗷直叫不說,很快就起不來了。
最倒黴的就是“橫六兒”,都沒看清楚是誰打得他,就被洪衍武狠狠一棍子給楔昏過去了。跟着身上又被踩了無數腳。
當然,“橫六兒”的人多,豐台火車站又是他們的地頭,剩下沒挨着棍子的四個,等一反應過來馬上招呼人手,出手相救。
這麽着,紛亂中,很快又匆匆趕來四個,八個人重新占據了人數優勢,并肩子齊上,還都掏了家夥。這陣勢,不免把“小酸棗”的外甥和“寶福”的四弟吓住了。
但這也無妨,洪衍武、陳力泉和“菜刀”可都是浴血沙場的老手,“戰犯”中的“戰犯”。更何況一寸長一寸強,刀子哪兒有棍子好使啊?
結果實力完全不對稱,他們仨迎頭而上,根本沒讓那倆膽怯的小子上手,就把這八個小子又打翻在地了。
這通狂掄啊,楔得這幫小子個個腦袋流着血,在地上沒命的爬,也驚得四周群衆驚呼大叫,忙不疊地着急躲閃。
總算洪衍武還有個度,見真揍得差不多了,任憑幾個還能動緩的跑了,也就讓幾個人停了手,随後開始安撫驚慌失措的群衆。
隻見他抱拳拱手繞場一周後,扯着嗓門就開始大喊。
“各位大哥、大叔、阿姨、沒你們事,我們是專找這幾個孫子的……”
跟着又一招手叫過了“小酸棗”的外甥,指着他說,“前幾天,我這個哥們兒身上的錢被他們給掏了,他們都是賊!各位都請給做個見證吧,哪位能幫忙把警察叫來更好!”
這時“菜刀”已經從昏迷的“橫六兒”身上把“髒”搜了出來。仨錢包,還有不少錢和糧票,都擺在了地上。
衆目睽睽下,群衆的眼睛當然是雪亮的,這時大家再無懷疑,都安心下來,好幾個好事兒的小夥子還叫了一聲“好樣的”!随後,就真的有人去叫警察了。
誰都沒想到,在這情形下,洪衍武居然還有閑情逸緻,像打把式賣藝的一樣耍了一通棍花兒,那副潇灑自得的樣子,俨然是以見義勇爲的好漢自诩了。
這無疑也再次得了個滿堂彩。
隻是他身後邊幾個同伴,卻實在難以如他那般坦蕩。
除了陳力泉見怪不怪,面無表情以外,“菜刀”他們仨,那完全是一副心裏打鼓的樣子,臉是徹底臊紅了。
遠處倆負責盯梢的“小佛爺”更是私下嘀咕。
一個說,“咱這位爺心夠黑的。打殘了人家不說,還把人往局子裏送,自己倒落個好名聲。我怎麽覺着,這抓賊的比當賊的還損呢……
另一個大概語文不錯,一句話做了比較恰當的總結。
“你懂什麽?能當皇上的主兒都這樣。既當了(婊)子,還能立牌坊。用評書的話來說,那叫‘非能人所不能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