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這得益于她上班的布鞋廠是大集體,管理上沒那麽嚴,何況職工裏老娘們又占據多數。大家都惦記着家裏,中午吃飯時一起哄,廠長鎮壓不住,又磨不開面子,也就提前放假了。
那麽自然而然,老太太一高興,直接跑到幼兒園提前“解放”了孫子,然後就帶着孩子喜氣洋洋回家來了。
不用說,家裏多了這個小的,那可就開始熱鬧了。何況孩子奶奶又下達一道過年專用的指令,“随便兒吧!”
這意思就是說,三百六十天“站要有站樣,坐要有坐樣”的拘謹,得到了徹底解脫,洪鈞滿可以穿着髒舊棉衣滿地打滾兒了。
洪衍争和徐曼麗都還沒回來,沒有爹媽在場,情景可想而知,洪鈞這小子簡直樂成了小瘋子,上竄下跳,演《三岔口》似的好一通摸爬滾打。
隻是瘋滾不多久,也就膩了。俗話說“姑娘愛花,小子愛炮”,他就纏磨上了洪衍武,找三叔一起去放鞭炮。
而洪衍武見外面大雪已厚,卻給他提了個更好的建議。
“你小子傻不傻?連玩兒都不會。這麽好的雪,咱堆個雪人不成嗎?放什麽炮啊……”
洪鈞聽了樂得就是一個蹦高兒,然後開開心心接受建議,跟着洪衍武和陳力泉去白茫茫的院兒裏折騰上了。
不多時,丁家的小孫女鈴兒也被老丁接了回來,見他們已經把個雪球滾得老大,爲了這難得的樂趣,也興緻勃勃加入了其中。
至于東院各家,也自有忙碌内容。大人們開始着手張羅年夜飯,邊建功和蘇錦去街上看電影了,怕冷的蘇繡和洪衍茹則結伴在屋裏剪窗花。
要說倆丫頭也真是心靈手巧,什麽“喜鵲登梅”、“二龍戲珠”、“孔雀開屏”、“天女散花”以及各種花、卉、蟲、魚、鳥的圖案,就沒她們不會的
就這樣,倆小時以後,當洪衍武、陳力泉帶着兩個孩子堆好了一大一小的兩個雪人之後。倆丫頭也把一張張窗花都剪出來了,貼滿了洪家和蘇家的玻璃窗。其餘的,也滿夠邊家和丁家用的了。
湊巧的是,就在這時,不但王蘊琳的餃子餡兒剛剛拌好,洪衍武的大哥和大嫂也提前下班,同時進門了。
爲了這個,王蘊琳一下就樂了,說不出的痛快。因爲這也就意味着,洪家人全都聚齊,下面可以早點進行除夕最重要的一項活動,動手包“五更餃子”了。
别看過年包餃子是北方人共同的習俗,大家也都知道“餃”和“交”諧音,“子”爲“子時”,吃餃子取“更歲交子”之意的典故。可實際上,卻很少有人更進一步地了解這種傳統食品的演變和講究。特别是京城年俗中的餃子。
比如說,和面的“和”和餃子的“餃”,還有相聚之意,所以餃子也象征團聚合歡。再比如說,餃子因爲形似元寶,同樣也帶有“招财進寶”的吉祥含義。
并且因包餃子時,要用手一下一下沿着餃子邊捏,講究包得嚴嚴實實不能露餡。這除了有免得餃子裏的“财”露了,“福”跑了的意思。民間對此還有額外一講,叫做“捏小人嘴”,圖的是可以避讒言,防小人中傷。
另外,在舊日京城,因受旗人影響,“煮餃子”的官稱一直被叫做“煮饽饽”,民國後才逐漸改稱“餃子”。而且舊時和現今比較,還有一點最大的不同,就是京城無論貧寒還是富貴人家,除夕的餃子一定要吃素餡的,一點葷腥不沾。
這不是爲别的,而是因爲那時餃子是祭神、祭祖用的,叫做“請神餃子”。同時,這也有求“素淨平安一整年”和爲了體現在新的一年裏要自律和淨化心靈之意。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傳統概念的“葷”與“腥”也是有區别的。“腥”單指大魚大肉,而“葷”指的是帶草字頭的刺激性植物,因此餃子餡兒裏蔥蒜同樣不能放。
說到這裏也就知道,除夕能真正吃上肉餡兒餃子,這種風俗的曆史遠沒有建國時間長。最後能形成風潮推廣成例,災害年月的物資匮乏和強制性的“破舊迎新”運動,當是主要原因。
不過說起傳統素餡餃子餡料,其實并不比肉餡便宜,制作起來也相當麻煩。因爲盡管是素餡兒,那也樣融入了京城人“食不厭精,脍不厭細”的理念。要是富貴家庭講究的,甚至遠比肉餡更加好吃。
像胡蘿蔔要先用礤床兒擦成絲,然後用開水焯了攥幹再剁爛。大白菜要用刀剁,加一點鹽殺出水分後再用屜布裹着擠幹水分。
其他諸如香菇、黃花、木耳、粉絲之類的幹貨自然是要先發好,再細細地切。還可以放一些切得細碎的冬筍、面筋、白豆腐幹。
除此之外,拌素餡兒還必須加上搓碎了的“排叉”、“饹馇盒兒”(饹馇盒兒是京城著名小吃,以綠豆面爲主要原料,内包素菜,形方如盒,香脆可口。)或是切好的油餅、油條,爲的是起到調和作用,讓素餡兒吃起來口感柔潤,而不至于渣渣粒粒的。
當這些主料預備好了,就可以用芝麻擀成芝麻鹽,加上醬油和素油,攪拌成鹹淡可口、松膩适度的全素餃子餡兒了。
像今年這種情況下,洪家肉食充足,物資充沛。王蘊琳考慮到年夜飯盡是大魚大肉未免太過油膩,吃口清爽解膩的素餡餃子當時最好不過的調劑。于是她就選擇了恢複傳統,照着老令兒拌了一盆子講究的素餡兒。
當然,當餡兒端上桌時,就不免引起了一些不解和非議。像洪衍争和洪衍文都有點抱怨,直說“媽,怎麽餡兒裏沒見肉?這也太素了?”
唯獨洪衍武頗能體會其中的精彩,看了大加贊賞,一個勁誇素餡兒拌得好,說這才符合科學飲食的原則,肯定比肉餡兒好吃得多。
哄得王蘊琳樂呵呵的,都直誇老三有見識,懂媽的心,跟着這才對大家講了自己的用意。隻是,這卻又不免讓洪衍争和洪衍文對弟弟有點兒吃味兒,腹诽上幾句“馬屁精”了。
在王蘊琳的催促下,很快,洪家全家人都洗過了手,或站或坐圍在八仙桌旁開始和面,擀皮兒,動手開包。
其實過年的餃子,在具體制作程序上和平常隻有兩個不同。一個講究面劑子不能動刀,必須用手揪。另一個是“特定節目”,在包餃子時候,要按全家人頭把硬币和小棗兒包進餡兒裏。
這是京城的傳統,講究吃餃子的時候,誰咬着錢,就寓意這一年财運滾滾。如果誰咬到了棗,則代表着大吉大利。這項内容既喜慶又具娛樂性,大家哪怕爲了這個,也願意多吃幾個餃子。
還真别說,相隔數十年再和家人共度春節,洪衍武如今非常能體會母親爲什麽每年必定要把家人聚齊才一起包餃子。
因爲這個步驟太重要了。這既體現出一家人團結和睦,齊心協力,也是大家一起交流過程。哪怕一年裏再大的疙疙瘩瘩,在這溫馨、其樂融融的氛圍裏,也解了一大半兒了。
至于小孩兒麽,也同樣不無聊。雖然他們往往隻能幫大人揉出幾個不怎麽合格的餃子皮兒,而且也坐不住,待久了容易膩味。可别忘了,面團卻能起到玩具的作用。
像洪衍武和洪衍茹就像當年母親哄自己似的,換着教洪鈞和鈴兒拿面劑子捏小動物,然後等他們捏鼓好了,再幫他們放在爐圈兒上烤。
因此倆孩子一直玩得饒有興緻,沒一個鬧騰的。等餃子包得差不多時,他們也有了各式各樣的小兔子、小刺猬、小鴨子、蝸牛、烏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