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楊衛帆還是那麽潇灑,身着軍裝,神情自若,洪衍武和陳力泉就知道他的問題不大,幾天來的擔憂立刻散去了不少。
說真的,要是因爲救他們的事兒,牽連人家受到什麽重大懲處,那可真是無地自容,得愧疚一輩子了。
所以緊跟着,他們甚至來不及表達謝意,就詳細打聽起楊衛帆的近況來。
果然,據楊衛帆自己說,他惹出來的漏子确實已經被平息了。
事實上,當天他跟着糾察回到軍區警備連,隻關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被放出來了。
部隊最終的處理結果,也隻是給了他一個嚴重警告處分,連個“通報”都沒有,純屬撓癢癢、走形式。
之所以對他這麽樣輕舉輕放,一是因爲他的持槍搶船的動機是爲了救人,且完好地把漁船歸還,沒有造成國家财産的損失。
另外,漁村大隊書記也及時跟去,詳細說明了情況,并主動表示對此不願再追究。
第二,就是王副院長還是聯系了他的母親。所謂“朝裏有人好做官”嘛,他的母親及時和軍區副司令通了氣,有上層關照,那就好辦。
第三,讓人很有幾分意外的倒是,那個護士周曼娜竟然也爲他給家裏人打了電話。
結果“總後”周部長的夫人專程打電話給軍區政治部主任,要求對他處罰盡量注意分寸,暗示最好别對他前程造成什麽影響。
這樣一來,幾方合力,當然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最後,他毛兒也沒傷一根,就回部隊了。照舊還去做他的“草頭王”。
不過也得說,“國罪可免,家法難逃”。他回去後還沒高興多會兒,就開始難受了。
因爲軍區副司令專門打電話追過來,不但責令他三天之内要把兩萬多字的《紀律條令》抄寫五遍,而且幾天後就要強制他去滬海“探親”。
那不用說,隻有一種可能,就是他的父母要借機訓他了。
所以他這兩天來,不但手腕子都抄腫了,磨掉了一大塊皮,而且心懷戚戚,心裏打鼓,實在不願去滬海挨這頓“刺兒”。
說到這兒,楊衛帆不由噘了下嘴,手指頭撚成了一小團,完全如一個犯錯孩子似的,呈現出對父母深深的畏懼。
洪衍武和陳力泉爲此都不由相視苦笑了一下。
他們同樣沒想到,這個敢于把天捅個窟窿的楊衛帆,面對自己的父母卻如此惶惶然。可這種事兒他們有心無力呀,實在是有點幫不上忙。
不過洪衍武琢磨了一下,片刻後,還是給楊衛帆出了個主意。
依着他的看法是,父母哪怕對子女再嚴厲,出發點也無非是“責之切,愛之深”。所以這一關要是想過得輕松一點,還得從父母的心思下手。
也就是說,楊衛帆除了應該表現出知錯就改、洗心革面的态度以外,更得表現出對父母的熱愛和關心來。
畢竟國人講究“百善孝爲先”嘛,就是再混蛋的兒子,隻要懂得孝順,父母總要寬容幾分。
那麽正好,他上午聽“大将”說,他們還有不少庫存海參。便決定幹脆讓楊衛帆帶十斤去給他的父母補身體。
另外,他還打算再送楊衛帆兩箱茅台帶去滬海,這樣楊衛帆也方便“打點”一下父母身邊能說得上話的人。
想來這些禮物,還是可以幫助這小子化解一些父母惱怒的。
還真别說,楊衛帆一琢磨,覺着洪衍武的主意确有幾分道理,實行起來也比較貼譜。立刻就打起了幾分精神,又神侃上了。
“行!哥們你‘攻心戰’可夠在行的!一看就知道是經驗之談,在家沒少這麽糊弄你們家老爺子、老太太吧?唉,跟你一接觸長了,我都覺着自己學壞喽……”
洪衍武見他故态萌發耍起了嘴皮子,當然也迎刃而上。
“拉倒吧。你小子早壞得流湯了,還真把自己當什麽好鳥了?鄭重警告你,哥們兒爲了拯救你于水火之中,難得大方一回。再擠兌我,海參可就不送你了。千萬别隻顧嘴皮子痛快,就現在這行市,再高的價兒你都弄不着現貨。哪兒找這麽好的事兒去……”
白吃白拿誰不高興?楊衛帆也就打算口下積德了。不過随後一算這些東西的價值,倒真吓了一跳。
“呦!這是怎麽話說的?難不成你真要白送啊,你小子也太大方了。現在海參可都一百五啦,十斤可就是一千五啊。對了,你說還有兩箱茅台是不是?這一出手就是兩千塊啊!這不是小數,你不後悔?”
“那得分對誰了,您楊連長舍命救過咱,咱還能小氣嘛。這些東西算得了什麽,就是再值錢,那也沒咱們的交情厚呀!話說回來,其實要不是海參價格這麽天天漲,‘大将’他們不舍得賣,我們手裏也早沒貨了。算你小子走運吧……
“也對,整整四萬塊你都能不眨眼地給我,還能在乎這麽點兒?得嘞,夠意思,哥們領情。”
洪衍武的話讓楊衛帆一下眉開眼笑,不過他也當真不是個客氣的主,居然得便宜賣乖地來勁了。
“小武,你這人就這點好,不摳摳縮縮。像你這種優良品德,在現實中那太難得了。不過話說回來,一位情操高尚的好同志,當然不能不能安心躺在功勞簿上,那還得再接再厲、繼續發揚光大呀……”
“行了,就别假模三道的。想怎麽樣直說吧?”
嘿,甭問!一聽給自己帶上高帽兒了,洪衍武就知道楊衛帆還沒滿足,立刻截了他。
果然,這小子下面又說了一個新情況。
敢情今天他來的時候遇見周曼娜了。周曼娜對他要去滬海的事兒同樣門兒清。就問他能不能先去京城一趟,幫自己給父母帶些東西回去。
念着人家的好處,他當然不能拒絕,便一口答應下來。所以他現在的意思,就想找洪衍武多要些海參,再給周家送一份兒去。
一來,就算是謝周家幫忙的情分了。二來,他也惦記着請周家人再替自己跟父母美言幾句。弄不好,他的父母礙于老戰友的面子,真就不怎麽計較了。
而且除了這兩條,楊衛帆最後還有一個額外的提議。
他知道“大将”已經把“挫虎龍”給送來了,考慮洪衍武的父親等着這東西治病,而洪衍武和陳力泉傷勢痊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他認爲不如就由自己,先把東西送到洪衍武的家中,也好盡快解了洪家的燃眉之急。
不用說,聽了楊衛帆這番盤算,洪衍武當時就樂了。對最後一條,他也實在是大合心意,就說楊衛帆替自己考慮得很周到。很爽快就答應下來,海參和茅台都給雙份。
隻不過,他也多提了一條。希望楊衛帆能順便把“小百子”帶回京城。說如今事情已了,也沒必要再讓“小百子”有家不歸,在這兒跟自己耗着了。
楊衛帆可是屬于越給陽光越燦爛的主,此時目的達成,愈加得意。忍不住就嬉皮笑臉,效仿老三篇裏《紀念白求恩》的話得瑟上了。
“小武啊,你小子窮人乍富,都能保持着輕财重義的質樸本色。像我這樣的嚴于自律的國際主義戰士,還能不滿足你這小小的要求嗎?咱們這是什麽精神?這是互幫互助、團結友愛的精神,人人都應該要學習咱們的這種精神。隻要從這點出發,就可以把一切不利的情況變爲有利。一個人能力雖然有大小,但隻要有朋友,那就再也不用爲困難發愁了。我們都應該爲彼此相逢而慶幸,因爲我們都是純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有益于人民的人……”
病床上,洪衍武不屑地挑了下眉毛,實在是有點受不了楊衛帆這副搖頭晃腦的揍性了。
腦子轉了一下,突然就想到了給這小子添堵的法子。然後一個百試不爽的神轉折,就把話題硬給岔到了别處。
“楊子,你一說這事吧,我就想起另外一事來。我怎麽覺着那個小護士像是看上你了?那可更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主兒……”
“啊?”楊衛帆猝不及防,就跟親眼看見騾子懷孕似的,渾身就是一哆嗦。
見他反應如此之大,洪衍武卻開始壞笑。
“怎麽啦?讓我說中了吧!你對人家也有意思?”
楊衛帆把腦袋搖得就跟撥浪鼓似的。
“你說周曼娜?饒了我吧,她不是脫離了低級趣味,那簡直是毫無一點趣味。再說部隊不許談戀愛呀。你小子瞎琢磨什麽哪!别亂點鴛鴦譜行不行?都哪兒跟哪兒啊?”
洪衍武不肯罷休,仍一點點把他往恐懼的深淵裏引。
“你懵誰呢?當我不知道呢,部隊規定的是戰士服役期間不許談戀愛。這條兒頂多也就是那小護士受約束,可你小子是連職幹部呀,有這個權利。而且你還别不信,你想,人家才見你一面,還跟你大吵了一架,幹嘛這麽幫你啊?我看這就是一見鍾情。再說,一個那麽高傲,眼裏沒誰的女孩子,能平白無故就托你給她父母帶東西?這自來熟都到了不矜持的地步啦,太不符合邏輯了。别怪我沒提醒你,你這次回京拜訪周家,要真弄成老丈杆子和丈母娘相看女婿可就有意思了……”
說到這兒,洪衍武陰謀得逞,楊衛帆可真有幾分含糊了,冷汗都下來了。
口不擇言地就說,“還有意思?要是那樣,可就真沒意思了……”
洪衍武再忍不住,“噗哧”一下就樂了。
“哥們兒,命犯桃花兒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事兒,你還不樂意啊?其實我看你們倆挺般配,家世相近,年華相當。雖然這丫頭脾氣太臭,可你小子這張嘴也夠招人煩的。更别說這姑娘小模樣挺拿得出手,再不濟也是個‘玉面羅刹’啊。從這點看,人家配你綽綽有餘,你可就差點意思了。當然,你這家夥也不見得有多寒碜,隻不過比起我來,也就是鼻子塌點兒,下巴尖點兒,眼睛小點兒而已……”
再不待洪衍武說下去,楊衛帆突然明白過來了,一下就把個煙盒塞到了洪衍武嘴裏。
“還他媽‘玉面羅刹’,你小子誠心是吧?就欠找雙臭襪子給你丫堵上!”
“嘿嘿,唉呀——”
好嘛,這是一旁病床上的陳力泉樂極生悲,笑起來又牽動了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