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上一聲雷鳴,一場瓢潑大雨開始降臨!
頃刻,大海也兜底蕩動了。水面上,被狂風煽起的浪頭不斷奔湧,起伏落差越來越大。水底下,暗礁下的沙塵淤泥黑泥也被這股力量騰起煙霧,攪渾了一切。
洪衍武再也不能無動于衷,不當回事了。因爲突然被海浪的慣性帶到水底下,他狠狠地吃了幾口水。同時,也發現水下不僅一片漆黑,而且連底下的海流也激烈地搖擺着他。
心慌當然是難以自制的,因爲平時,哪怕海面上的風和浪再怎麽大,隻要人一潛入水下,仍然會覺得穩如泰山。
可現在卻完全不一樣了,水下水上居然一齊動!
他現在才明白“老刀魚”對他時常告誡的那句話,“風暴的海和平時絕不相同,看着都是浪,但浪和浪可不一樣!海下一壞,人就徹底玩完!”
現在的洪衍武絕對心知肚明。大海的狂潮馬上就要來了!而長時間泡在海裏,不但讓他的體力漸漸不支,頭昏眼花,人也被浪頭越沖越遠!再這樣下去,隻有死路一條!
可當下,他又該怎麽辦呢?
霎時之間,洪衍武心裏轉過來千百個念頭。
“挫虎龍”已經到手,魚屍有浮力,且離岸未遠,要是他趁現在風暴未曾徹底到來,雙手緊抱魚屍,用雙腿遊水,當然是有最大的把握能回到岸邊的。
隻要一上島,他在找個沒蛇的地方一“貓”,熬過這場風暴,再等到風平浪靜“船老大”來接他,不但自己保住了性命,父親的病也能治愈了。
這無疑是最穩妥的求生辦法,可要是這樣,他就得抛下泉子!
他能這麽幹麽?
泉子可是爲了幫他才來濱城,跟他一起下海的呀!
泉子爲他辭去了工作,不辭辛苦,不懼危險地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鼎立相助。
無論是這裏的朋友,還是他的家人,全都清楚他們是一對“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好兄弟、親哥們兒!
要是隻有他自己回去,還怎能有臉去見濱城的那些熟人呢?回京城又該如何面對自己的親人?大家要問起他泉子去哪兒了,他那裏回答得出呢?
再說,也全是因爲泉子捏爆了“挫虎龍”的頭,他才有機會射殺成功的!而且還是泉子以身相代,才救了他的命啊!
否則現在人事不知,在海裏開胸破腹的就是他自己了!
他要真的這麽幹了,豈不是又成了過去那個自私自利、忘恩負義的混蛋了嘛!
說真的,眼前這一幕和當年陳力泉替他擋子彈的場面是多麽的相似啊!
那曾經折磨了他幾十年的遺憾和慘痛,幾十年來讓他絲毫不敢念及泉子的歉疚和自責,至今可尚且烙印在他的骨髓裏!
完全是上天的眷顧,才給了他一次重新獲補寫友誼缺失的機會!難道他要主動放棄這麽寶貴的東西嗎?
那今後他這一生活在世上,即便沒有任何人對他指責追究。毫無疑問,他也仍然會被深刻的負罪感折磨,會永遠自己鞭撻自己的内心,拷問得自己生不如死的!
要不……就放棄“挫虎龍”,隻身馱着泉子遊上岸?
可真要那樣,他父親的命又該怎麽辦?扔了它就等于扔了父親的命!冒了九死一生才獵到的救命藥,哪有可能再找到呢?
再說這魚屍的浮力本身就是救命的砝碼,他要是抛掉它,固然暫時解放了手腳,能背負着泉子向岸邊遊去,可體力消耗肯定也是巨大的!
萬一遊不到岸邊又怎麽辦?他自己的性命不就搭進去了嗎?
話說回來,這麽幹到底會有多少實際意義呢?且不說泉子現在生死不知,就是真把他弄上岸去,如果不能及時把人送到醫院,恐怕憑這傷勢泉子也是堅持不到風暴結束的!
到時候别魚沒了,泉子也死了,那他不真成了兩手空空徒自傷悲了嘛!
就這樣,百轉千回的盤算中,洪衍武左右爲難,實在不知該當如何才好。
他,泉子,父親!足足三條性命,正握在自己的手裏!
他是既舍不得扔掉已經到手的“挫虎龍”,也難下對陳力泉不管的決心。當然,性命攸關之際,更加不能輕易把自己性命賠掉!
所以當此之際,真要他下一個無怨無悔的決斷,實在是千難萬難……
“轟隆!”
遠方一陣沉悶轟鳴!
十五米的鋼殼漁船對準了西北方的“蛇島”方向,正在“突突”地全速前進。
“大将”總算如願以償地登上了這擔負了拯救任務的漁船,楊衛帆也與他同在舵倉裏,除此之外别無他人。
目前,恰恰正是這個“艦艇學院”上了兩年的學員,這個大幹部的兒子,在親手掌控着這艘船的方向與命運。
與往日嬉皮笑臉的形象完全不同,手攥舵把的楊衛帆既沒有驚慌也不顯得大意,密切地注視着前方一切的動向。
他劍眉星目樣子和電影裏那些英雄人物别無二緻,是絕對的“高大全”形象。但卻沒有一絲做作,因爲這不是演戲演出來的,完全是一個人最真實的本性自然流露。
旁觀良久,“大将”打心裏對楊衛帆佩服到了極緻。不僅是佩服他的義氣,佩服他的學識,更佩服他的膽識和果決!
他心裏最清楚,他們之所以能登上這條船,可不是靠了說服溝通,也不是靠大隊書記善心大發,而全是靠着楊衛帆動了槍,頂着書記的後腦殼霸道登船,硬搶來的!
不過爲此,“大将”也不免有些擔心,這時便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楊子!你剛才這麽幹,可是把書記差點吓尿了!他們一定會向上面彙報的,對你會不會有影響?”
沒想到楊衛帆的語氣卻份外輕巧。
“還管得了這麽多,情況緊急,救人要緊!不過你放心,我爸官夠大,我上不了軍事法庭,頂多内部處理,脫了這身制服!”
而這份來自于出身高貴的自命不凡,也讓“大将”突然意識到了一點。
“啊?對呀,你爸爸是大官呀!那你爲什麽不用你爸的名頭來說服書記呢?還有,也可以從部隊想想辦法呀?”
哪知楊衛帆卻又給了一個讓他難以理解的答案。
“嗨,你不懂當官的心思。要是我真報出我爸的身份,那書記恐怕甯可讓我用槍頂着,也不肯讓我來冒險!部隊就更别提了,肯定先派憲兵把我抓起來,又有誰來開船呢?”
聽了這話,“大将”沉默了,這種邏輯他确實不太懂。但他無比确定的卻是,楊衛帆爲了營救洪衍武和陳力泉,可是實實在在地把自己的性命和前程全都置于腦後了……
他和小武、泉子才認識多久啊?就能做到舍身忘已、冒死相救的地步?
這就是高幹子弟的風采嗎?那爲什麽小武他們會這麽讨厭幹部子弟呢?
還是說這隻是相信自己血統優越,絕對能戰天鬥地的狂妄無知?
即便如此,那也是夠血性的!
像韓瑩的那幫重點中學的同學們,可出不了這樣的人物,都是見海就尿炕的膽小鬼……
就在“大将”思緒繁雜之時,陰沉的東南風終于迎着船頭刮來了。
烏雲中開始撒下豆大的雨滴,立刻把舵倉頂砸得叮當作響。而大海同時開始發生大面積的起伏,就像有一個準備發怒的巨人在鼓氣。
很快,浪面開始變寬,像一座座坡度緩平的山丘高舉高放。這正是風暴即将到來的特殊現象。
浪湧越來越高,把渺小的船身悠悠忽忽地擡起,又悠悠忽忽地沉下去,就像今天遊樂園裏的海盜船的最大幅度。
但幸好,“蛇島”的輪廓已确切地出現在前方!
楊衛帆趕緊招呼一聲,提醒“大将”。
“抓穩了!風暴要來了!有什麽話,咱們活着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