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開始,是“海狗子”、“死屍”這倆小的在鬧騰。
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嘛。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人就铤而走險。爲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人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人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死的危險。
所以當海參價錢一超過商店官價,“海狗子”和“死屍”發現大家低價抄底的海參已經翻了兩倍的利潤後,自然就有挑戰一下洪衍武權威的勇氣了。
其實他們倆倒不是想幹預洪衍武對公共财産的決策,而是惦記着自己花錢抄底的那部分海參。
可洪衍武跟本不拿他倆當菜,對他們想賣一部分海參的請求,理都不理。
爲這個,倆人就鬧了情緒,撅起了嘴。
後來還是“小百子”勸了“海狗子”兩句,“三戗子”又訓了“死屍”幾句,才把他們倆給胡撸消停了。
不過這一次的波折雖然暫時平息了,可架不住價錢漲得邪唬呀。一眨嘛眼的工夫,海參又超過了三十塊了。
盡管“海狗子”和“死屍”爲自己沒提前出手感到慶幸,但這個價格卻無疑撩撥得他們心裏更炙熱了。
并且這次,就連“三戗子”、“蝦爬子”、“巴蛸”和“海兔子”也不能保持淡定了。
他們幾個沖動的原因倒和“海狗子”和“死屍”不太一樣。他們沒關注價錢具體翻了幾倍,主要是一想到囤積的那麽多的海參,按三十塊全賣了都有二十萬了,這個讓人難以想象的龐大數字讓他們不能不動心。
是的,有的人可以對百元輕描淡寫,有的人可以對千元保持冷靜,可一旦達到萬元、十萬元的概念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筆錢哪怕是分配完畢,每個人分到手的,也能頂上常人二十年的工資了。
在這個年代,這麽巨大的财富,常人渴望難得的“三轉一響”,他們每個人一次性就能買下十套來。
以後别說吃香喝辣了,誰不得高看他們幾眼?那要想娶個漂亮的好老婆,也就再不是做白日夢的事兒了。
所以這些“海碰子”們,心裏那絕對是抓心撓肺、寝食難安啊,腦子裏成天琢磨的,也是盡快把錢拿到手裏的好,唯恐到手的鴨子再飛了。
爲了跟洪衍武打個商量,這次幾個人繞了個彎子,采取的是“曲線救國”的方式,一起請洪衍武喝了頓酒,想着讓他“吃人嘴短”,也就不好拒絕了。
沒想到洪衍武帶着陳力泉一起來的,酒喝了、菜吃了,卻照樣不近人情。竟然說“你們要不信我,咱們就散夥算了。當初怎麽說的來着?難道你們都忘了?”
得,一句話就把門徹底封上了,幾個人的嘴全都給堵上了。
在這種啞巴吃黃連一樣的别扭中,還是“蝦爬子”最先琢磨過來。他和幾個“海碰子”桌子下一嘀咕,覺着洪衍武當初海參價沒漲的時候,就能在賓館賣出三十的價去。現在這苗頭,他們着急也确實多餘,再等等,多半還有更好的價錢。
就這樣,大家便又安分了下來,給洪衍武敬了根煙說上幾句好話,就把這件事過去了。
可最後,真等到價格上了五十,所有人全都坐不住了。這種前所未有的高價讓“大将”、“老刀魚”也都含糊了,忍不住也來找洪衍武詢問。
洪衍武見沒轍了,也就幹脆給大家開了一次會。但他的态度還是堅決表示反對現在賣出,并且條理分明地給大家講述了理由。
洪衍武首先表示,自己對大家見到從未見過的高價,心驚肉跳和迫不及待的心情都理解。可另一方面,他當初定下的六十元目标一點不高,完全可以到時候再出手。
他說自己定的這個價可不是随便垃圾箱裏撿來的,而是由審時度勢,有确實把握的。别的不說,關鍵是市面上根本沒貨,有這一條,海參就不可能落價。
當然,生意場确實不是梁山泊,不是拍胸脯,稱好漢的地方。這裏面,爾虞我詐,瞬息萬變,容不得人輕忽,更容不得耍性格。必須因時随勢,靈活處置。
可也正是因此,他才當初跟大家說好,要完全的售賣控制權。
大家既然已經答應了,那麽現在可以有意見,可以說三道四,甚至可以橫挑鼻子豎挑眼,在背後罵大街都行。但是以什麽價格賣,什麽時機賣,必須由他來決定!
實話實說,洪衍武确實是無比肯定海參必然還會漲下去。因爲除了市面上缺貨是注定不會改變以外,他還有見證過無數次各行各業泡沫制造與破滅過程的曆史經驗。
他有重要的一點藏着沒說,其實判斷任何炒賣行情的關鍵轉折隻有兩條。
一是這種炒賣是否達到了影響國計民生的地步,引起了官方注意和管控。二是最廣泛的民間資金是否參與了其中。
隻有這兩點出現,行情才會有中斷和結束的可能,否則不管價格看上去有多麽瘋狂,就還會一馬平川地走下去。
若要舉個實在例子,就像1983年到1985年,長春炒賣君子蘭的全過程一樣。這段曆史,他上輩子可是在飽聽高鳴的高論下,自己又反複研究過好幾遍的。
話說到這兒,大家互相看了看不免都覺得自己理虧了。大部分人經過扪心自問,覺得做人就應該“言必有信,行必有果”,也都平靜了不少。
可還有幾個人實在有點貪心難舍。
比如“三戗子”就說,“小武,掏心窩子說,我對你服氣。可六十塊和五十塊能差多少呀?我知道你是怕大家吃虧,可我們自己買的那些海參是不是能賣點兒啊?少賣十塊我們自己認了還不行嗎?”
這話一下就得到了“海狗子”和“死屍”的附和,他們的眼光再次急切起來。
可洪衍武的回複卻仍舊讓這幾個人的期待落了空。
他說,“按道理,你們自己的錢買的海參不入公帳,現在賣不賣,确實該由你們自己來決定。可我必須告訴你們,即使現在把這部分海參賣掉,我也不可能把錢給你們。”
這句話自然讓“三戗子”他們面色不渝,不過洪衍武并不是真的霸道,而是爲了安全考慮。
這麽做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不讓“三戗子”他們得到這筆錢後随手胡花,露财顯富。
洪衍武随後就對“三戗子”解釋說,“從你小子連每斤十塊錢的利潤都不想要了,就能看出有多麽急切想把錢搞到手。過去,因爲手裏的錢要收海參,你還舍不得花。可現在沒海參收了,你自然就是想肆意地揮霍一把。我當然不能由着你們性子來,那咱們肯定都完……”
“這不是危言聳聽。其實就和晁蓋一衆好漢取了生辰綱,最後壞事在‘白日鼠’好賭成性上一樣。你們要真一下闊綽起來,大手大腳過上了好日子,你們的鄰居總有人注意到,那就會去派出所給你們‘穿小鞋’。公安要來問你們這麽多錢哪兒來的,你解釋的清楚嗎?過一段時間,政府要嚴厲管控炒賣海參呢?要是因爲你們出了事,再把大家給兜出來呢?……”
這一句一句當場就把“三戗子”給問住了,“海狗子”和“死屍”也聽傻了。他們可沒想到這點,總以爲自己“碰海”的錢可以随便花。
但這個年代就是這樣,總有那麽一些人“恨人有,笑人無”,他們就看不得别人過得比自己好,俗稱“紅眼病”。
可要真是發生這種事,那麻煩可就大了,這麽多錢和海參,“投機倒把”的罪名是絕對跑不了了!
“三戗子”他們确實意識到了,自己其實很有可能成爲“壞了一鍋粥的耗子屎”。可仍不免有些委屈地抱怨。
“不抽不花,死了白瞎。那……那這錢賺來還有什麽意思?”
“不是不能花,是要在合理的範疇之内。濱城沒人不清楚,‘海碰子’是有外财的,隻要你們不比别人過分,或是稍微顯得運氣好點,一直以來,誰幹涉過來着?所以哪怕真拿到錢,也要懂得收斂。好日子是給自己過的,要做到‘啞巴吃湯圓——肚裏有數’。臭吃臭喝别臭顯,大件也不是不能買,逐漸添置,還要有個錢财來源的合理說辭。否則,那就會樂極生悲,發财變坐牢了……”
洪衍武的話說在了點兒上,其餘的“海碰子”這時也重視起來。以“大将”爲首,都堅決支持洪衍武,讓“三戗子”他們以大局爲重。
那麽既然明知不可爲,且賣了錢也不能馬上花用,“三戗子”幾個自然也是興趣大減,全點頭稱是地答應了。
最後,洪衍武見大局已定,便趁熱打鐵地又正式宣布了幾項新措施。
“一,這筆錢我有大用場,必須保證安安全全地最後拿到手裏。所以我先聲明,還是那句話,爲了不壞事,海參沒有徹底出手之前,錢就先不給大家了,最後統一一次性分配。”
“二,直到分紅前,每個人隻領基本‘工資’。誰有正當的需求,也沒關系。提供合理理由,可以先行支取所需數目使用。”
“三,因爲這次售賣金額太過巨大,爲了讓大家放心。販賣的所有金額,每天我會放進‘大将’所住别墅的保險櫃裏。我管密碼和帳簿,鑰匙以後就放在‘大将’的手裏。”
“四,天氣情況未定,或許還有反複,晾曬海參又需要長時間的周期,已經沒必要再去‘碰海’了。大家都踏實家歇着,等着勝利果實到手就行了……”
誰都沒想到,洪衍武話音剛落,“海狗子”和“死屍”竟然也跟着提了個要求。說今後一切海參交易情況,最好到真正分錢的時候再告訴他們,也剩得他們提前想着鬧心。
對這小孩子鬧意氣一樣的話,大家都忍不住莞爾一笑,異口同聲替洪衍武應了。
“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