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他們當初幫過人家的忙,這确實可能是個機會。
但别忘了,他們也給人家吃了個癟子。要是碰上心胸狹隘的主兒,弄不好反倒更糟。
這會兒,旁邊又傳來的海軍戰士怒氣沖沖的呵斥。
“你們要幹什麽!還不快走!”
一時間,氣氛極度尴尬。
好在事情終究沒有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楊連長看到他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他就讓押送他們的兩個戰士稍息,笑着跟他們打起了招呼。特别是對洪衍武,還親熱地伸出了手。
“是你們呀,沒想到又見面了。我叫楊衛帆,是這片軍事戎衛區的副連長。現在,咱們能正式認識一下了吧?”
這話讓洪衍武幾個的眼睛同時一亮,有門兒!
所有顧慮一掃而光,洪衍武也趕緊把手伸了出去,用力握了一握。
“我叫洪衍武,這個是陳力泉,我們都是京城的。對了,這位叫蔣海潮,他是濱城本地人。”
自然,下面洪衍武就把來龍去脈跟楊衛帆都交代了。
要說楊衛帆還真不含糊,的确有點兒京城人的“局氣”勁兒。根本沒等洪衍武開口說出個“求”字來,就主動帶着他們進了排長的屋。
然後他跟排長問了兩句,印證了一下事情經過。就幫洪衍武他們說起好話來,意思是想讓排長松松手,把人放了。
隻是那個排長卻絕對是個“山東杠頭”,居然不肯賣這個面子,仍然堅持要按條例公事公辦。不過他的理由,卻實在有點僵化得可笑。
因爲在他口中,劉石頭——也就是“死屍”,沒通過政治測試,就不算徹底洗清特務嫌疑。上級規定的測試内容,是需要他在三十分鍾之内寫出五十句領袖語錄來。但昨天晚上,他隻寫出了不完整的三十幾句,還淨是錯别字。
這下大家可都有點哭笑不得了。“大将”一個勁兒地解釋,說“死屍”念書不行,沒什麽文化,認識的字有限得很。
楊衛帆當然也明白這有點脫離實際了,就命令一個戰士把劉石頭帶來。讓他當着排長的面背誦五十句語錄。
光背不寫,這還難不倒“死屍”。他見“大将”他們來救他,強壓着激動馬上背誦,滿順利地通過了。
楊衛帆随後就說,“這事兒到此爲止,算了吧?”
可沒想到,排長簡直就像塊廁所裏的石頭,到這一步也沒軟和點,非認準了死理對抗到底。竟然說,“背是背,寫是寫,不是一回事。”
這下可把楊衛帆氣得要命。他覺得丢了臉,脾氣也上來了,就下了硬性命令。
這麽一來,排長沒辦法了,官大一級壓死人哪!隻有服從命令,當場恢複了“死屍”的自由。
但他也頗不服氣,“連長,我對你有意見!你不能徇私,爲了熟人就違反條例,我要向上級反應!”
“那你就去告!向連長,向指導員都行!又不是頭一次了,我什麽時候怕過!”
楊衛帆的回答同樣硬氣,可說完卻又不覺歎了口氣。
他對漲紅了臉的排長有點語重心長地說,“崔鐵柱,我知道你在背後說我是公子哥兒,一直看我不順眼,可我對你從沒有過意見。一來是你比我歲數大,當兵的資格确實比我老。二是你堅持原則這點,讓我還挺佩服的。但今天這事,我認爲我自己沒做錯。因爲别忘了,無論你我,可都是人民的子弟兵,如果在能認定事實,明辨敵我的情形下,隻爲了死闆的條例,就忍心讓老百姓吃苦受罪,還能對得起這身軍裝嗎?到底是條例重要,還是人民的利益重要?這個問題,我希望你能再好好想一想……”
說到這兒,他就再不理會那個排長,果決地推開門,帶着洪衍武一行人離去了。
屋裏,崔鐵柱寒着臉盯了門口好一會兒,才所有所思地坐下點燃了一根煙。
至于那兩個海軍戰士,則木呆呆地望着自己排長,也不知是走是留……
“楊連長,今天多虧了你,謝謝啦。”
軍事區崗哨之外,洪衍武代表大夥兒表達着感激之情。
楊衛帆卻一點沒架子,态度相當溫和。
“怎麽還這麽生份啊?已經出來了,還是叫哥們兒吧。再說,你們還幫過我呢……”
“死屍”吃了一夜的苦,看楊衛帆卻已經等若再生父母,趕緊搶着說,“那不一樣,這是救了我的命呀。要不,我可就……”
楊衛帆一下笑了。
“好了好了,沒那麽嚴重,快把我說成活菩薩了。不過,你命也确實夠大的,聽說你是脫力被浪給沖上來的,夠懸的。就爲了那點海物,值嗎……”
“孩子小,不懂事。這次應該就長記性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謝,這點東西……”
“大将”也是激動不已,忍不住就要把手裏提包遞過去。
洪衍武可知道還有别的眼睛看着呢,事不能這麽辦,及時按住了“大将”的手。随後又探身過去,壓低聲音跟楊衛帆說,“沒别的意思,真不是跟你見外。兩瓶茅台,兩條‘香山’,就是想略表心意,你看……”
楊衛帆立馬明戲,咳嗽了兩聲,又擠了擠眼,故意道貌岸然地高聲說,“軍民一家親嘛,有困難好說,你們等等,我開車送送你們……”說完,敬了個禮,扭身又進軍事區裏了。
“大将”和“死屍”聽了直犯懵,洪衍武和陳力泉相視一笑。告訴他們,“等着吧!”
結果沒過多一會,楊衛帆就開出了一輛敞蓬吉普車來,一招手,讓他們全上了車。
車開出五十米去,這小子馬上就原形畢露了。催着讓洪衍武給撕開條“香山”,點着了叼在嘴裏猛吸一口,“舒坦嘿,還是咱京城的煙好抽,這個味兒,有日子沒享受過了……”
洪衍武陪笑,“你也是運氣好,最後兩條了,我手裏也沒貨了。”
楊衛帆打了個哈哈,半開玩笑地說,“跟我打埋伏是吧?你有沒有的我不管,不過要想謝,你們誠意可真是還差點……”
洪衍武眼裏出現了一根針,“那你的意思是?”
“你們不是能撈海貨嗎?前面不遠處的海灘,給咱也撈點嘗嘗怎麽樣?說真的,别看我來濱城當兵三年,還真沒吃過新鮮的海物呢。先聲明,鍋碗瓢盆我已經裝車上了。我也不挑,有什麽是什麽,關鍵是你們都得陪哥們兒喝點兒……”
洪衍武眼裏的針消失了,但目光卻閃爍起來。他不知楊衛帆的話是真是假,用意又何在。
打心裏講,雖然欠了份大人情,可出于本能的厭惡,他還是不想和這個幹部子弟又什麽過多交往,就想着用禮物了結就完了,大不了回頭再貼筆錢。
不過“大将”可是直性子,一聽就滿應滿許地答應下來了。“死屍”也連拍胸脯說沒問題。
到此地步,洪衍武雖然有點别扭,卻也不得不随大溜兒了。